冯大虎书房的大门敞开，多日没关，不时有人进来呈上今日各处布纺所用去的银两。
他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的账目，这些日子，本就不多的头发已被他挠得所剩不多，当然其中也不乏有因心中烦躁而自行掉落的。
夫人何氏拿着扫帚，亲自清扫着地上的纸屑和头发，脸上全是担忧。
“大虎，又一晚没睡吧？要多注意身体，为了钱弄坏了身子可不行……去休息吧。”
冯大虎放下手中的账目，伸手揉了揉肥脸，苦着脸道：
“都是钱呐……叫我如何睡得着。”
何氏将簸箕中的纸屑倒入瓷桶中，点燃火柴烧烧成灰烬，走到冯大虎身后，为其揉捏着肩膀，担忧道：
“已做出来多少件了？”
冯大虎仰头倒在木椅上，闭眼休憩着说道：
“约莫二万件，可都是些夏衣，用料少，接下来的冬衣更难做，只怕又是一月不眠夜。”
“你那几个朋友近日可有来问候过？”何氏双手发力，问道。
冯大虎摇摇头，冷笑道：
“殿下这个机会给得太大，他们眼红得很，估计此刻正在暗中张罗着给自家少爷也取个媳妇儿，怎还有心思来看我。”
“不说他们，丁庸那老狐狸也不曾过来，不就是骂了他两句，至于吗……”
他再度拿起那朱红批示过的账目，摇着肥头苦笑道：
“唉，一月时间已用去十余万的银子，流水远比咱们预计的多啊，若不想办法挤出点银子，这个笑话恐怕就闹定了，到时殿下的船没上去，反倒使我冯家地位一落千丈，恐连京商八家之一的地位都难保。”
何氏松开手，沉吟道：
“这些年你里里外外也给了我不少，你知道，我不爱花钱，算来存了也有个两三万两，加上咱爹送的嫁妆，卖了如何也能凑够五六万两，实在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
冯大虎拍着夫人的手，安慰道：
“当年娶你时就答应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冯大虎说到做到，如何也不至于到花你的地步，以后莫要再说了。”
夫妇二人交谈之间，一个穿着麻衣的男子走进了书房，自行将房门关闭并锁上。
走到两人面前半跪道：
“老爷、夫人，事有消息了……”
“说。”
“咱们的探子说，曾看见少奶奶被人架着进过西厂数次，且每次皆无恙而出，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而审问之人，正是……正是都督大人。”
冯大虎拍案而起，呼吸急促着问道：
“如何会？！你们何时得到的消息？！”
何氏连忙安抚情绪激动的相公。
“大虎莫要激动，说不定只是西厂例行公事，不然怎会放她出来。”
冯大虎解释道：
“你不知那都督大人的手段，江湖上有道传言，只要被人架去西厂之人，甭管有罪与否，皆无一人可完璧而出，就算能出来也要不是缺胳膊少腿，要不就是成了呆傻之人。新都督上任以来，从他手里走过一遍的，无一个活人，更别说找出一个能几进几出的女人。”
说着，他指着那探子，确认道：
“你确定那边儿所言属实？”
探子低下头，沉声道：
冯大虎眯眼道：
“莫非西厂真对我冯家起了疑心？不行……我要去问问。”
他起身就要去找汪倩问个清楚，却被何氏拉住，后者皱眉道：
“相公，你莫要急，且先听我说一句。”
“若那女子真有问题，殿下又怎会来找我们做这笔买卖，找借口带人来检查一番不更为妥当，咱家的钱也能尽数被他收入囊中，何必散尽万金换成三万件衣物折腾？”
冯大虎凝重道：
“万一想借机收买人心……”
何氏摇头道：
“他之秉性我不清楚难道你还不清楚？以他在京城多年的口碑来看，你觉得他是个懂笼络人心的太子吗？”
“那西厂那边又该作何解释？”冯大虎有些犹豫道。
何氏拍了拍冯大虎的肩，望着那探子问道：
“那边是何时看见少奶奶进的西厂？”
探子思索道：
“约莫半年至一年前。”
“这中途可还有去过？”
“他没说，大概没有去过。”
何氏又对冯大虎道：
“离儿何时决定娶的汪倩？”
冯大虎一拍脑袋，霎时恍然大悟，不过很快又将眉头皱起来。
“可我还是觉得不对……总觉被一双眼睛一直盯着。”
何氏低头瞥了眼探子，又问道：
“除了这个消息，可还有查到其他东西？”
探子摇头。
“既然没有，那便说明官家还没有对我们生出疑心，至少明面上没有，但这已足以说明他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等身上，若我猜的没错，与其他人一样，汪倩只是被威胁过后入的西厂，做了那位都督的棋子。”
何氏分析道：
“离儿今年才娶的汪倩，便说明不是西厂专程派来的，只要其后没做出格之事，就算她是西厂的人也无伤大雅。”
她捋了捋冯大虎稀松的头发，继续说道：
“我们不仅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得对她好些，若她起了疑心……那才叫一个麻烦。”
冯大虎凝思了许久，仔细盘算着其中利弊，最后缓缓点头同意了夫人的话。
“就听夫人的。”
何氏笑着点头不再说话。
冯大虎对那密探发令道：
“在府外多加些人手，昼夜不息，把少奶奶看紧点，若见她独自出去，不问缘由，能杀则杀，杀不成再向我禀报……”
“是！”密探得令，抱拳而走。
……
冯府有片偌大的荷花池，荷花花期在夏末秋初，阳春二月没有开花，荷塘里只有一片枯秆，弥漫着一股湿土的味道。
无旁人在的狐娘性格与有旁人在的汪真差不多，皆古怪。
常人不喜的泥土味到了她这里却堪比酒香，冯离出门后，府中上下皆在忙碌，不知在干些什么，这些日子无一人前来与她说话，至多每天给婆婆公公请安的时候能寒暄几句。
百般无聊下，她只好流连荷塘间打发时间。
小路上的石子不知被她扔了多少，荷塘里等待着开花的荷花被她砸死了大半，现在看不出，待花期时估计就能察觉到。
不过她不怕，因为那时冯家早就没了，此地姓谁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