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不是觉着放了他回去，心有不甘？”
白乾没有回怼她的乱猜，也没有伸手去弹她的脑袋，而是转头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着头。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人都这样了还不甘个屁，再说了，我这面子不是给你的吗？”
年轻花魁嫣然一笑。
交谈间，杨风轻迈步走来，对二人恭敬抱拳。
白乾瞥了他一眼，又转头望向别处，问道：
“人已送走了？”
“嗯。”杨风轻点头。“送出了太平州。”
白乾打趣道：
“去了这么多天，本宫还以为你要送她到南青，再不回来，本宫就要亲自去找你了。”
差点要去鬼门关敲门的杨风轻眼里无惊讶之意，他知这的确符合这位年轻他几岁的白发人之性格，故而只是低头汗颜道：
“实是不舍才耽搁了几日，殿下久等了。”
白乾又道：
“难道她说什么了吗？”
杨风轻泛起一阵苦笑。
“不瞒您，路上我俩一句话没说。”
“那你还送她这么远作甚？”白乾疑惑，这玉川剑宗的年轻人痴情程度属实让人匪夷所思。
杨风轻低头，一语惊人道：
“万一她回头了呢，多看她背影一刻，我不就多一丝机会？”
白乾一阵肉麻，不知该如何再接这痴情剑客的话。
饶是在某人身上花了不少心思和代价的姬如雪，此时也忍不住白了这家伙一眼。
这说话的正主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点儿也不觉得这话欠妥。
不过他是聪明人，即知白乾语塞，便没有继续说下去，脸色如常地转移了话题。
“汪大人已告知了我……臣下一步该如何做，却未提及去东厂的时间，想问殿下可否告知一个确切时间？”
白乾眨着眼陷入沉思。
当今的东厂内部，不说他了，就连龙椅上的老爹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心腹眼线在里头。
王震这类人性格与汪真差不了太多，这意味着必须要施以手段控制，否则任其打着先斩后奏的旗号四处行走，哪位大臣会不惧？必将成为一个做大的祸患。
几年前把汪真收归麾下，用的是剑砍的强硬手段，此举放在一个刚来西厂不久的都督身上，那断然没有问题，就算汪真心里不爽，但那时还未在西厂建立权威的他，是全然不敢反抗的。
而王震不同，那人早当年老爹初登皇帝宝座的时候，就被扔进了东厂主事，至今算来已有十六年之久，就算老爹这些年打压过或是尽力压制了那人不少，但如此长的时间，足够他建立起一个仅忠于自己一人的利益团体。
参照前朝首辅胡庸的事迹，由于先帝过于信任，那厮不知用了什么栽赃嫁祸的手段，仅仅用了五年时间便私下收集了大部分官员的把柄，其后陆续将连同六部尚书在内的六部阁臣都收为了己用。
直至建安年号的后期，胡庸之话甚至远比先帝的话还要管用，朝中人敢反驳圣旨，却不敢对胡庸的随口一道命令说不。
说不定那时又会出现类似于南青之变的什么太平州之变云云。
杨风轻是铁定要进西厂的，就算他不进，白乾在出京之前，也会安排别的什么张三李四进去制衡王震。
然，这进去的时间便是其中的关键问题。
冯家发生的事东厂必定有耳闻，王震肯定知道的更多，在这个节骨眼上，安排一个十境高手进去，那家伙绝计不会单纯觉着皇帝要来制衡自己，更多会以为杨风轻是来夺权的。
这对一个专权十六年的谍报机构大都督来说，是触之必反弹的逆鳞。
所以说，要想近期安排杨风轻进去，必须有个借口才行。
白乾心念一动，想起了那个能发圣旨的老爹，嘴角勾起，缓声道：
“等着，近几日会有一道圣旨入东厂，你看着时间进去报道即可。对了，汪真有无告知你去了之后该如何表露自己身份？”
杨风轻点头道：
“说过，但仅限于名字与武学，其他的叫臣自己编说。”
白乾思索着点头。
“倒是可以，这点事情……你在冯大虎手下做了这么久的事，不会不知道该如何说吧？”
杨风轻恭敬抱拳：
“臣知晓。”
白乾道：
“本宫是信你的，即你能出京又归，便是已想清楚了，反悔的机会没了哈。东厂西厂都不是什么好地方，养老修行练功这些事儿想都别想，更别说要走出一条玉川东山再起的大道。进去之后便好好做事……”
白乾没再刨根问底，说到底，他是个管人发令的，又不是什么谋士幕僚，哪有那种什么事清都要安排妥当的心思？就算有，他也不想，一个只听命令行事而无主见的人，如何能在将来胜任东厂都督的职位？
当上了也至多算个番役，还不如换狐娘去。
想到此处，他拉起姬如雪缓步下了城墙。
杨风轻不知白乾心中在想什么，其实正如白乾所想，对于这件事儿，他心里早已盘算清楚，此次一人送狐娘南下，本可以逃跑一走了之，却毫不犹豫折返回来，便是已决心要在京城里干点大事儿出来，与那道神符没有关系，更与垂暮到已快死去的玉川剑宗没有关系。
只与那不知是否已到南青的红衣姑娘有关。
刚想到此处，只见城墙的台阶之下又探出了白乾脑袋，笑着对他吆喝道：
“对了，这几日别出京，本宫想听听你们玉川的故事。”
杨风轻微微一愣，回神正要作答间，却见那笑脸常在的年轻殿下已经不见踪迹。
他摇头笑着望向南方。
仿佛看到了极远之处那白色云层之下，那位刚刚走进鸿运楼的美丽姑娘。
这才是他真正站在城头上与白乾交谈的原因。
至此，他对着那无人的阶梯抱拳躬身道：
“臣这几日都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