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找云墨。
可到了门口，她又不知该怎样面对他，在门口踟蹰了许久，她也没有那个勇气进屋——最终还是陆青看不过眼，进屋去把宁玉给叫出来了。
“他已经睡下了。”宁玉告诉她。
“现在他的情况怎么样？”她不安地望着他。
在他伸手请她换个地方说话，弦清凌的心里就更为忐忑，宁玉察觉到这一点，便先行开口问她：“弦姑娘的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
她随他走到院外的池塘边。
四下无人，宁玉也就放心说出了心里话：“突然失去眼睛，换做任何人都受不了，前两日，他的确有轻生的念头，”在弦清凌面露急色后，他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但今日，他的状况好转了许多，药也肯配合着喝了，弦姑娘，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宁公子请说。”
“因为你！”他对上她泛红的眼眶，“你才是医治他的那剂药！”
“我？”弦清凌不解。
“他最心爱的姑娘为了他那么拼命，他怎么能那么自私地先放弃自己？”宁玉深深望着她，缓缓道：“作为医者，我可以治疗他身体的伤痛，但他的心——需要你来医！”
“可我……”
“该怎么面对他？”
“弦姑娘是受到了花使的影响？”宁玉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你的错，我想，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弦姑娘，你莫要自责！”
“那我该怎么做？”
宁玉顿了片刻，答道：“他的眼睛看不见，只能以听、触摸和感觉来了解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不适应现在的黑暗，所以他会没有安全感，会害怕、会恐惧突然出现的声音，弦姑娘，你要做的，就是让他感觉到你在他身边，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失明了，你也需要他。”
要让他知道，你需要他……
弦清凌很快便理解了他话中之意，她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宁公子，”她庄重地向他行了一大礼，“多谢你！”
“何须言谢。”宁玉制止她，“他是我的兄弟，这是我应该做的！”
弦清凌立直了身子，过了片刻，她问道：“宁公子与他……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宁玉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坦率道：“我师父和他的师父林岛主是故交，林岛主身有痼疾，因此幼年时，他时常会跟着他师父来药谷，一来二去，我便和他相识了。”
“他时常逗我，才十来岁的孩子，说话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而我，在药谷久了，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风趣的人，我很欣赏他的潇洒不羁。”宁玉会心地笑了笑，“我学医，他学毒，我们经常在一起探讨问题。”
“后来有次喝多了，干脆就义结金兰了。”
“想不到你们竟然认识这么多年……”弦清凌既想笑，又心痛。
——所以当初她因为母亲之死内疚在心，不肯配合他好好治疗，甚至见到他就伤害他，故意刺激他，他是没有办法才去药谷找了宁玉吗？在宁玉来了之后，他又生怕她发脾气不肯配合治疗，才故意隐瞒他们的关系，还在她的面前吃醋好让她相信……
他为了她做了这么多！
而她……
她抬眸看着天边的月轮，久久没再说话。
宁玉望着她的侧脸，看到有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沉默了一息后，他对她道：“小墨是个善良又坚强的人，我想这次，他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会的。”弦清凌应道。
“我一定会让他好起来的！”
***
回去之时，已近半夜。
宁玉进门后云墨还睡着，弦清凌没有发出半点动静，远远地瞧了他一眼，看到他安静的躺着，他给了宁玉一个道谢的眼神，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次日，她没有来找云墨。
这也是宁玉的建议——他需要时间来接受！
陆青一直陪着他们，弦清凌便寻到了江阮住着的地方。
江阮早前因为知道云墨的事情大受刺激而动了胎气，这两日一直卧床休养，见到是弦清凌过来了，连忙要下床，弦清凌阻止了她。
“好点了吗？”她问。
“我感觉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江阮叹了口气，“但是大夫不让下床，生怕会小产……我都没有机会去你们那边，师兄怎么样了？他的状况还好吗？”
“人已经清醒了。”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说到这个话题，江阮又忍不住哭了：“他来无忧岛的时候，不仅怕水，还怕黑，那时候师父都是整夜整夜陪着他的，呜呜呜……让他这辈子都再也看不到阳光，他怎么受得了？”
当初仙羽宫有内鬼，忧心她的安危，他主动请缨留在她屋里保护她，夜里他说他怕黑不肯进密室，她还只当他是故意找的借口，没想到……她忍住眼泪，问她道：“跟我说一说他过去的事情吧！”
“嗯。”江阮边抹眼泪边说道。
云墨原本姓韩，如今姓云，是跟着他母亲姓的。
她的母亲是外域之人，当年流落江湖时被他的父亲所救，两人就此结下了一场姻缘，因为她母亲的眼睛和容貌都异于常人，他的父亲无法将她带回家，只能在外面找了间院子，将她当做外室来养，之后就有了他。
他生了一双与他母亲相似的眼睛，他的父亲不敢将他带回家，一直到他的生母病逝，他的父亲不得已才将他带回去认祖归宗，可他的眼睛……
还是受到了别人的嘲笑。
家中的兄长弟妹全都将他视作异类。
甚至在他父亲远行之际，将他关在漆黑的地窖里，关了整整三年。
“在被韩家那帮混蛋骗到海上之前，我曾被关在一个没有光的地方整整三年，所以……我害怕那种密不透风，没有光的地方。”云墨的话依稀回荡在耳边，弦清凌眼角的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她说出了自己所猜测的后半段：“后来他父亲在地窖里发现了他，狠狠责罚了他的兄长，以至于他的兄长恼羞成怒，绑了他，将他扔进海里是吗？”
“是的，所以他才留在了无忧岛。”
“呜呜呜……”江阮抽噎着道，“跟了师父后，师父想尽办法总算让他走出了阴霾，可我知道，他整日里跟着师父嘻嘻哈哈的，背地里其实都很难过。”
“他都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又……”
江阮哭得停不了，弦清凌生怕她再动了胎气，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会照顾好他的，有我在他身边，他的后半生一定会好起来的！”
“二嫂，呜呜……”
“好好养胎。”弦清凌起身。
“我去看看他！”
***
“如今没了眼睛，你该怎么办呢？”
花映月凑上前对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已经崩溃地想要死了？哈，不过，我要是所猜不错，宁玉和弦清凌不会让你死吧！”
“你可不能死哦！”
“你要是死了，这场游戏就不好玩了！”
她隔着玻璃“触摸”这药液中的东西，回想着当时血溅在手上的一幕，陶醉道：“我真是忘不了，你痛苦时的表情呢！”
“云墨……”
“这几天来，你有没有想起过我呢？”
阴暗的密室之中，哪里有人会回应她的问题。
花映月无趣地将手中的密信放下，转眸看着他的“眼睛”道：“我从前怎么没想过调查你的身世呢？现在说也确实太晚了，唉，可惜啊，韩家的人多行不义必自毙，现在坟头草都长高了，否则我将他们抓来，你在这里看着他们——会不会更有意思一点？”
“可惜他们都死了……”
“都死了啊！”
她疯了一般地笑着。
因笑牵动了腰间的伤势，她拿起桌上的一壶酒，狠狠倒在伤口上。
烈酒刺激着伤口，痛得她浑身战栗，她却如享受一般长长出了口气，看着自己那泛白的伤口，喘着气道：“就是这种痛，只有这种痛才能让我清醒。”
“云墨……”
“你知道我有多痛吗？”
她颓然坐下身来，抱着膝盖呜咽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当初都要放弃我？任由我被东海炎域那个老东西糟蹋……”
“整整四个月。”
“我一直等你们来救我！”
“可是，你们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
“你们知道那四个月我过的是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她痛哭着，“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正月十五，你们欢声笑语庆祝新年，却忘了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
“所以——”她抬起眼眸。
“不管是东海炎域，还是仙羽宫，你们该死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还有你云墨！”她倏地立起身来，对着他的“眼睛”道：“利用我利用得开心吧？你欠我的，终究是要还的，你想跟弦清凌长相厮守，做梦！”
“我只要活着一天，你就别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