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枝从来没有如此清醒地认识到，阿南心中没有他。
尽管从一开始他就明白，但人有时候会盲目，会欺骗自己。
阿南玩弄他于股掌之中，他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白羊一般的弱者，如何能让强者心动？
拨开遮在眼前的迷障，满枝将自己所遇到的一切困境归结于他的弱小。
这样的认知如同星火坠入他心中，瞬间掀起燎原之势。
修行之人最忌讳心性不稳。因为一念之差，人就可能迈入歧途，要回头就很难了。
满枝在自己的屋内枯坐。他看着桌上那瓶毒|药，眼中渐渐有妖异的红光游蹿，而他毫无所觉。
直到月落，清冷的月光从窗缝隙中漏入屋内，他才缓缓有了动作。
满枝把药瓶拿到手里，细细地摩挲了两下，然后拔开塞子。
辨不清里面是什么，只感觉那是一小瓶液体。
他没甚犹豫，将瓶口放到嘴边，一仰脖子，竟是他自己喝了那药！
药发作很快，几乎是瞬间他就感到浑身像是落入了冰窟，冷意从型口扩散，蹿向他四肢百骸，连他脚下的地面，周围的空间，都像是中了毒，冰封喀咂声听来令人牙酸。
而就在此时，门轰然洞开！
满枝抬头看去，只见来人站在门口，背对月光。雪白的衣袂飘飘，那玉树般的身形，似乎是他师父，可忆及阿南那爱用别人脸的爱好，眼睫都已经在凝结霜花的满枝，一时间也分不清那到底是谁。
“你做的好选择！”那人开口了。
听这口气，满枝知道这是阿南。
他的舌头也僵了，但勉强还能含糊说几句：“你——故意看我做错事。”
他跟自己的师父睡完没多久，阿南就来问罪。
那般笃定的姿态，那些被他背叛的怒火，都是故意演给他看的。
只有他像是猪油蒙了心，傻子似的念念不忘。
怨念在满枝心头不住地鼓胀。
阿南没有否认，只是意味不明地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得到自由后，到底能不能守住你给我的诺言。”
“事实证明，你守不住。”
满枝彻底变成了冰人。
冒着幽幽冷气的冰人在椅子上稳不住，倒落地上，砰的一声碎成了无数块。
明明已经被冻得没有任何知觉了，濒临死亡，在四分五裂那一刻，诡异的是满枝像是能感知自己碎裂成块的每一部分。
他仿佛灵魂已经抽离，飘摇在半空，看着那一块块被冰冻得几乎透明的碎片，每块上都似乎倒映出阿南的身影。
他眼睁睁看着阿南半点不留恋，转身冷酷地离去，而他宛若风筝似地被无形的线牵扯着，晃晃悠悠往上，随着他意识转弱，终究不知去往——
他沉入黑暗。在他以为自己要与永恒的死寂共勉时，耳边却听到一阵清越的铃声——
这像是给他风中烛火一般的意识加入了极强的力量，宛若茫茫黑暗中有双手猛地拽住他，将他拖了出去——
满枝霍然睁眼！
眼前光影迷离，但明亮一片。他狠狠闭了几次眼，视野中清晰后，他终于认出周围的一切竟跟他在无痕司中房屋布置一模一样！
满枝一骨碌坐起来，目光甩向宽大床上另外一半悠闲侧卧的人。
阿南一手支颐神情似笑非笑，另一手指尖勾着一精致的青铜铃铛，此摇摇晃晃，无不在提醒满枝。
偌大的床上凌乱暧昧，他们两人衣衫不整。香炉上袅袅飘着柔靡的烟气，空气中甚至残留着此前欢爱的气息。
满枝一时只觉眼前发黑。
“你——”他胸口憋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人说黄粱一梦，那还算是美梦，他这算什么？
他这是倾情投入了一场镜花水月？他一切的纠结与痛苦都是虚幻？
阿南哼声道：“这点你就受不了了？”
满枝沉着脸扑到阿南身边，抓着人肩膀把人扯到眼前。
“你有没有心？”
阿南伸手温柔地抚上满枝的脸颊，轻声道：“我有没有心，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了。”
满枝咬牙切齿。
阿南嗤笑道：“你说你只属于我，你如何守得住？形势逼迫你，你就会违背誓言，这种还需要我自己来捍卫的誓言，凭什么值得我上心？”
胡说八道，歪理邪说！
满枝知道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完全是在嘲讽他自不量力！
阿南倏地冷下脸：“当玩物就要有玩物的自觉，乖乖等着主人的恩宠才是玩物应该想的，不要去希图自己给不了的东西。”
满枝只觉眼前的阿南十分陌生。
他从前做的所有忍耐和努力，如今全都成泡影。
在他胸中混合着怨恨熊熊燃烧的愤怒，让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恢复以往的平静。
“噗——”急怒之下满枝吐出一口血。
他松开阿南，然后身体摇摇欲坠，他自己却仰天哈哈大笑。
他脸上浮现癫狂的神色，眼中猩红密布。
阿南在一旁眯着眼瞧着，他感到无痕司的上空风云变幻有雷电在汇聚。
——布局如此之久，终于让这本就美味的小可爱变得更加美味了！
若是常人造此捉弄，愤恨之下吐再多血顶多气死自己，可满枝并非一般人。
尽管他自己并不知道他的特别，爱恨的折磨，愤怒与不甘的煎熬，终究将他引入了另外一条路——
在察觉异变的无痕司的人冲进来时，阿南退至角落，无声无息地隐匿了。
无痕司的主人一赶来，见到的就是正在入魔的满枝。
他顿时皱眉，叹道：“还是让那东西得手了。”
有人在他身边不可置信地道：“我们布置防备得那么严密，那东西怎么——”
“技不如人，我等还是低估对方了。”
有人：“那我们现在怎么处理他？要是让他入魔成功，怕是整个无痕司都关不住他。”
无痕司的主人：“虽然没按照原计划发展，但看他这一身怨气，怕也不止是针对我等。且让他自己寻人，我等先静观其变。”
有人质疑：“原先是要他来做诱饵，现在猎物还没见着，我们的诱饵却发狂了。大人，您难道不担心局面失控么？”
无痕司的主人淡淡道：“就算真丢了诱饵，也还有我在这里，那个贪婪的猎物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