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无疆微笑点头。
华灵轻抚衣袖，慢声道：“公子无需如此警惕，本君没有说不给。这玉虽难得，但若能借此物与公子冰释前嫌，将过去的不快一笔勾销，也不失一桩美谈。”
她说过去的不快，只能是指令雨那一桩。霍无疆本已翻篇，这会儿听她旧事重提，便一脸可惜地叹道：“境主不说我都快忘了，不知雨神后来怎么样，天君没多罚他吧？”
华灵面色平静，道：“多谢惦念，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霍无疆心中一动，看来是内外包庇，根本没惩处了。
他不欲再谈，就此打住，伸手上前去拨已经松动了的玉珏。华灵立在岸边，看他动作了一会儿，忽然道：“紫玉王珍贵非常，公子这样取玉，怕是不妥当，不如让本君代为效劳？”
霍无疆眉心一动，心道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还没等他作答，华灵已飞身过来，青葱五指探上玉石，手势灵活，轻转慢拉，将整块紫玉从石壁的凹陷中一点一点剥离出来。
但就在最后一小步时，她却突然停下动作，道：“公子自己来吧。”
霍无疆不明所以地看看她：“都走完九十九了，怎么临门一脚境主却退了？”
华灵旋身飞回岸边，稍整衣容，淡声道：“公子一直没松下提防，怕本君言不由衷拿假话诓骗，并非真心赠玉。既如此，这最后一下还是公子自己来的好，本君已退开，你当安心了。”
神神秘秘，故弄玄虚。
霍无疆收回目光，手指一勾再一挑，玉珏顺势落入掌心，趁热打铁扔进怀里。就在这时，一股淡淡的花香顺着衣襟飘出，片刻就走到了鼻前。
霍无疆道：“这玉怎么有香气？”
华灵收拾妥帖准备出洞，闻声回头，道：“紫玉王养在晶石里，吸灵气，贮精华，时间一久自带异香，不奇怪。”
霍无疆半信半疑，见她要走，怕有诈，腾身飞去与她一道出洞。他步伐轻快，两人一前一后刚走过一段路，忽然华灵行至那处倚着独狳兽的石壁旁时自掌间飞出一道白光，堪堪击中独狳背部。独狳吃痛，登时醒来，张开有如澡盆般大小的血色巨口，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响亮长吼。
华灵飞身出洞，转瞬没了踪影。
霍无疆先是一愣，继而便笑出声来，不由感叹这女人当真太能演，果然刚才那番关怀的贴心都是假装，明明心怀鬼胎，却充作好人一个，以紫玉为饵想让我命丧兽口，多半是想替她那宝贝表弟出口气。
独狳嗅觉灵敏，已经闻到了洞道里不属于它同类的气息，甩动着马尾一样的大尾巴，四肢撑起，慢慢站了起来。这里空间狭窄，独狳一起身就占据了几乎所有的地方，霍无疆倚着石壁，好整以暇地等着这头庞然大物发现自己。只见独狳转动笨拙的脑袋，四下检视一圈，却怎么也不见人影，张望了好一会儿后才终于有所发现，慢慢将身体转了过来。
独狳常年群居在此，即便洞内漆黑也不影响它视物。霍无疆不挪不动，就站在原地，独狳已然发现目标，当即一声嘶啸，不由分说地刨动四肢奔袭过来。霍无疆心里算着时辰，反正也赶不及回去吃饭了，不如就陪它玩一会儿。
他不施法术，腾空而起，待独狳奔到近前时两腿一跨，直接骑到了人家背上，一手拽着独狳长长的鬃毛，高声道：“走！外面遛遛去。”
独狳不会说话，但懂人语，不知它受了什么蛊惑，真顺从着霍无疆的驱使，狂奔向洞外驰去。霍无疆坐得稳当，甫一出洞就见华灵站在远处并未离去。她目光幽冷，嘴角微勾，仿佛在等一场好戏。
霍无疆拍了拍身下的凶兽，笑道：“境主没走么？难道是临别在即依依不舍，还想同我告声别？”
如此戏谑，华灵当然不会理会，她将霍无疆自上而下重新打量了一圈，道：“阁下身份神秘，事已至此，不知可否先告知真姓名？”
霍无疆牵着躁动不安的独狳兽，懒洋洋地道：“我是谁早就告诉过境主，只是境主不信罢了。神君看我不顺眼，大概是因为雨神在我这儿受了些委屈，你想替他出口气——好，也不是不行。”
一声哨音划过昏黄的暮色，丛林里传来窸窣动静，并伴有呼吸的哼哧声。华灵站在高高的垒石上，转头看去，只见不下二十头独狳正如潮水般向她涌来，虽然速度不快，可成群结队的阵仗看着颇是骇人。
华灵不待犹豫，立刻拔下发髻上一支流苏金钗，那金钗光华一闪，一把龙梨木制的琵琶琴被她抱在怀中，正是其法器京华。
华灵声音骤冷，盯着霍无疆道：“你想做什么？”
霍无疆擦擦嘴角，站在洞口一手撑着石壁道：“我以为境主应该是喜欢它们的，担心一头不够你把玩，这才又叫了些过来。神君，不够的话山下还有，在下听凭差遣。”
“阿雨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疯子。”华灵冷笑一声，山下的独狳已成群结队向她扑来，不过不止是她，这凶兽也没放过洞口那位，二十多头独狳兵分两路，汹涌狂奔，气势汹汹地向二人掠去。
霍无疆穿梭其间玩得畅快，时而拽住一条凶兽的尾巴，将之轻轻一甩挂上树梢，时而骑在人家身上指挥它与同类扑咬。而那头，华灵拨动琵琶弦，一阵诡异的琴声激昂淌出，或轻吟或急促，直听得独狳们纷纷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但也有那勇猛非常的，愣是冲破音障，向华灵身前扑去。于是这位神君便一手拨弦，一手祭出一把长剑，招式凌厉地刺杀于兽阵中。
两方各自纠缠，好一会儿后霍无疆觉得也有点累了，便一声哨响，将独狳们驱下了山。
他倚回洞口去看脱阵而出的华灵，对方虽是神仙，但打架毕竟动动跳跳，只见华灵一头发髻微微散乱，金衫外衣上也沾了不少污泥，面色净白中透着一点潮红，看得出来耗了些体力。
霍无疆拍干净衣裳上的灰，微笑道：“我玩够了，境主呢？”
华灵收了京华，法器化回金钗落在她手掌间，她慢条斯理将钗重新戴好，道：“初次相见时便觉得尔不甚讨喜，敢与仙官叫板，更是胆大狂妄。雨神纵有过失，也轮不到你来教训。足下今日擅闯我北境地界，对境内宝物更是不问自拿，已不是一句‘过分’可以抵消。独狳乃妖兽，你能随意驱赶它们，可见与妖类为伍，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修道人。今日若不将实情吐出，本君定替天行道，让你有来无回。”
霍无疆听得不怒反笑，道：“原来神君已经厌恶在下这么久，却还能笑脸相对逢场作戏，实在令人佩服。但不知神君想听什么实情，我又凭什么要对神君吐出实情？”
华灵凤目微动，道：“便先说说你为何要拿这枚紫玉王。”
“这个嘛……”霍无疆揪着一小撮头发在指间打转玩：“在下有个朋友，他喜欢玉石，紫玉王难能可贵，便想取了送他博君一笑，不知这解释神君认不认？”
“什么朋友？”华灵继续发问。
霍无疆点到为止，不想再答。可华灵却似乎对此很有兴趣，见对方不理，眼风扫向霍无疆腰间，谑道：“莫非是这位赠玉的朋友？”
霍无疆心道关你屁事，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见他毫不配合不肯作答，华灵也没再纠缠，道：“足下不必得意过早，方才这番筋骨舒展下来，不知可有觉得哪里燥热？”
燥热？
霍无疆定了定心，并没她说的燥热感觉，正要开口，突然胸腔一阵激烈的麻木感涌上心肺，四肢百骸犹如万只爬虫结队爬过，抬掌一看，掌心中央处泛出一团诡异的殷红，从小臂延伸而下的血管一根一根悉数凸起，并伴随针扎似的刺痛感。
他当即运功，确认灵力都还在，术法也在，只是浑身上下突感乏力，眼前景物似在倒转盘旋，一层细密的冷汗爬上了他两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