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头好痛。”苏期撑起手臂,黑色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身上,在床铺上,仿佛上好的绸缎,还未清醒的懵懂睡眼中似闪着星光,又漆黑的像是长夜未央。

    “姬君,您醒了。”太刀男士端着托盘拉开和室的门。

    “休息的可好?现在感觉如何?”他跪坐在床铺边关心的低头询问,神色温柔,眉眼间都漾着醉人的神采。

    苏期不意外的被美颜晃了一下,她下意识乖巧的回答:“睡得很好,现在感觉已经好多了。感谢招待。”说完才恍恍惚惚的发现,他们好像是吵架了的。

    但是善良笨拙的少女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挽回那句回答,于是只好沉默

    一期一振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抬手端起托盘上的粥碗,用勺子轻轻搅匀,舀起一勺粥,细心地吹了吹,送到苏期嘴边,一边说:“姬君先把粥喝了吧。”

    “您不必这样,我只是因为退才会使用净化术。”苏期试图冷漠。

    然而看上去就软萌可欺的女孩子不知道那双睡意未散的眼睛雾蒙蒙的流露出的根本不是她想要表达的情绪,而是明晃晃的写着:我超委屈的,快来哄我。

    一期一振强忍下想要笑出声的欲望,只是仿若未闻的勺子抵到少女的唇上,让她不得不张嘴喝下去,他才一边喂一边说起另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姬君还不知道藤四郎家有多少兄弟吧?”

    他笑起来:“我有许多弟弟,粟田口是短刀名家,所作短刀数量庞大,已知有姓名的刀剑已有四百多把。也有少数的几柄协差,在下不才,正是吉光所作唯一一把太刀,取名一期一振,意为一期一会,是一生只有一把的意思。”

    “藤四郎们,都是我的弟弟。”

    他说着,手上也不停,一勺一勺的喂着苏期。

    “在我的弟弟中,乱非常独特,他喜欢穿裙子,喜欢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渴望主公的疼爱。”

    “我的本丸,曾经也有一把乱藤四郎。可是……可是在后来的一次出阵中,为了保护更加年幼的弟弟,碎掉了……”

    “等我看到的时候,就只有他的碎刃了。”

    他的手在轻轻颤抖,那是拿刀的手,在战场上稳重的从来不会有丝毫差错,可现在,隐忍的付丧神也忍受不了着巨大的悲伤似的,眼中都是痛苦与后悔。

    “他那时已经非常痛苦了,我那一位主人啊……追求于稀有的刀剑而无节制的要求我们出阵。我应该早一点斩掉那个人的……如果我早一点斩掉那个人就好了……”

    他仰起头,不愿意让苏期看见眼中的泪光。

    一期一振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地的碎刃,燃着火,铁水流了一地,流向不可探查的深渊。

    这时一双带着灵力的手安抚了他,苏期声音软软的问:“然后呢?”

    “后来?我参与了本丸其他刀剑早已计划好的动乱,弑主叛逃,带着退……遇到了您。”

    “我不是一个好的兄长,我本应该照顾好他们的,是我没能照顾好他们。”

    “我以为,即便如此,在别的本丸中,弟弟们一定,一定可以很幸福的生活,可以春天赏樱,夏天观荷,秋天在田地里玩耍……可是却让我看到了乱那个样子。原来,原来在别的地方,他们也一直很痛苦的活着吗?”

    “姬君,那个时候乱对我说,一期哥,像女孩子,长得好看,就应该堕入地狱吗?可那怎么会是他的错呢?那孩子,并没有做错什么啊!可是却……那些人,将他们的欲望强加于我等之上,嘴里还虚伪的为自己辩驳,人类都是如此吗?”

    他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即便睁大了眼睛还是不能看清前路在哪儿。

    苏期默默无言,只是听着。

    一期一振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稍稍克制的整理了一下衣摆,转而又化为那个优雅温和的样子。

    “姬君,非常抱歉,那时候对您的伤害,您与他们截然不同,即便以我这双早已被黑暗灼染过,不再明亮的眼睛来看,您也依然洁白无瑕。您的灵魂,接近于无限的纯与善,不论是在污浊的人世,亦或是幽森的妖鬼之道中,都如同一盏明灯。”

    “请不要露出这样的神情啊……您的眼泪,才是让我觉得无法用刀锋斩断的东西啊。”他叹息着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责怪您。”苏期微微垂眼,整个人显得垂头丧气的:“只是有些委屈,现在听到您的解释,我就好多了。”

    “我对您遭遇的那些,表示非常的抱歉,很对不起,身为您口中人类的一员,将您以及其他的那些刀剑付丧神召唤到了尘世上,却没能让你们看到美好的世界。”她的眼中有衷心的歉疚。

    这个女孩子如此果敢,以至于为那些并不是她所犯的错感到悲伤。连人类也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事情,你也不能责怪人家一棍子打死所有人。

    一期一振松了口气,他就知道心软的小姑娘,只要对她认真说明认错之后,一定会原谅他的。

    然而就在他以为事情就要这样过去了的时候,却听见苏期说:“但是我还是有些生气的,即便我知道,人类是个大家庭,大家一起生活,总会有些人做错事走入歧途,因为人心是很复杂的,可是,您也不能这样以偏概全呀!”

    她抱怨着举例子:“我曾经在地府里工作时,被一个恶鬼小姐姐吞掉了一魂三魄,明明上一刻她还温柔的对我笑,说愿意接受我的审判。”

    她回想了一下当时灵魂被撕扯啃咬的样子,比划了一下胸口:“非常痛,痛的恨不得马上就死掉。即便后来,地藏大人为我拿回了魂魄缝补好,森罗大人也说,我的灵魂从这里到这里有一条抹不掉的疤。”

    她的神色认真,却没有一点儿的怨恨与恐惧,很坦然的说。

    “那个恶鬼小姐姐后来消清了罪孽,是我亲自送她跳下往生井的。”

    苏期微笑:“还有一次,一只小鬼捉弄我将我推入了地狱的油锅中,我翻滚挣扎,却难以自救,最后被捞了上来,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是秦广王殿下为我求来了药治好了我。”

    苏期叹了一口气,一期一振急急地追问:“后来呢?”他想知道,苏期后来是怎么做的。

    “我昏迷多日醒来,才知道那只小鬼被投入了十八层地狱,我救不了他。”

    一期一振不解的问“姬君不会怨恨吗?不会害怕吗?”

    苏期就反问他:“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我并没有做错什么,应该是做错事情的人害怕才对,我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和鬼,其中有不好的,当然也有好的。”

    “有一个婆婆,离世的时候是整一百岁,十世好人,福报深厚,她本来那一世就可以成佛的,可是她见到我,非常喜欢我,愿意用一世的福报来为我祈福,祝我这一生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森罗大人说,我本应该死在出生的那一年,这多年来波折不断饱受灾劫,因为我是个不应该活在尘世的人,后来,正是因为有了那个婆婆赠我的福报,我才能好好地活到现在,逢凶化吉。”

    “为此,婆婆要再多经历一世,我告诉她不用,她却说,多经历一世,只不过是代表着在人间多活百年罢了,人也好,佛也好,她都没有辜负过他人与自己,所以不论是西方极乐,亦或人世,于她,都只是‘平常’二字罢了。”

    “还有一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带着疾病,撑不到六岁就来了地府,他那时还那么小,都不到我的腰,他的回忆里只有病房里一日又一日的治疗,痛苦而不见终点。”

    “我那时被鬼气划伤,痛的哭出声来,他将自己唯一的玩伴——一只布偶熊放在我的怀里,抬起头对我笑的像个小天使。”

    苏期脸上是回忆起美好记忆时的幸福:“所以您看,我为什么要害怕呢?每当我受伤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些人,所以即便我遇到过多少的恶,都可以用同样的善来面对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

    一期一振看着苏期,她的脸上平和又宁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慈悲和坚韧,那种仿佛来自高天原的神灵俯视人世时的悲悯与包容。

    她身上的神性,甚至比一期一振见过的被誉为最具有神性的三日月宗近更甚。

    许久,他才哑着嗓子说:“姬君豁达,我……自愧弗如。”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苏期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放松笑容,好像终于放下了什么,又好像拾起了什么,一瞬间显得那么温雅。

    “我仍不能,做到如姬君那样……通透,但是我想我一定会努力去做的。”

    于是苏期也笑起来。

    然后一期一振又听见苏期的小小声:“一期先生,就算您这么说了,我也并没有原谅您哦!”

    一期一振:嗯?

    一期一振:猝。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