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还在抢救中,但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请你们到这里耐心等待……”白衣的护士面容冷淡，伸手指着那急救室外面的长椅,说,“请。”
许行之紧紧地握着右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神色有些阴沉，眸光凶厉很辣，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来，什么都没说，走到了一边的长椅旁,然后坐了下来。
少年的腿笔直修长,岔开坐着,白皙的指尖抵在自己的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静静敲打着。
陈班朝着护士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来，搓了搓手,在地上跺了跺脚。他走到许行之的身旁,却没坐下来,而是低垂下头,嗫嚅着开口说道：“行之啊,老师拜托你一件事……”
许行之冷冷地抬起头盯着他,没有做声。
陈班硬着头皮说下去：“我知道这件事是我们错了，可是之后,别报复何言和……”
他到底作为人师，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学生遭罪。许行之和陆六,何言和许欢,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样的境地让他局促不安至极。
“要报复，就报复我吧。”陈班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成年人，她们不是。我负起所有责任。”
许行之的眼神动了动。他忽然露出了一抹笑，说了一句话：“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至少不会去无中生事和造谣。”
一句话堵住了陈班接下来的所有话，让陈班哑然无声。
“咔吧”一声，许行之唇畔含着一抹温润的微笑，双拳捏在一起，一根根手指地掰着。他看着面前的老师，温声道：“可我不是个好人，老师。”
“造谣、逼迫、暴力……”许行之慢腾腾地笑着，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慢慢撩开，含着笑意，“您是想让她们两个进去几年呢？五年？十年？高考都不考了好不好？”
“……你！！！”
陈班又惊又怒，惊疑不定地盯着面前的这个微笑的少年。他觉得自己从没看懂面前的这个人，以往在他的脑海中许行之尊师敬友，爱护同学，可是个有礼貌讲规矩的好孩子。
“我说笑呢，”许行之淡淡地撇过头，那模样似乎是一点都不在意，可是陈班却硬生生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十足的认真。“我怎么可能这样对我的‘同学’呢？”
许行之笑了笑，最后轻声结束了他们的这个话题：“祈祷她没事吧，老师。”
那是许家长子完全应该有的姿态。
许张苏三家在C市可以说是鼎足之势，人脉资源都极其的广。只不过老牌世家一般总愿意以温和有礼的形象示人，因为他们自诩为上等贵族。
就像是欧洲贵族的黑牙齿一样，有礼、受人爱戴，则是他们热爱的表现方式。
可是剥开这层白色的外衣，旁人会惊讶的发现——里面是黑馅儿的。
动谁都不要动这三家的任何一个人。
这是来C市混的一个最好的忠告。
狼披着羊的外衣，可不要忘了，它的羊皮是杀死了一只新鲜的羔羊才获得的。
沉默了好一阵子。
陈班颓然地放下了手，安静地坐了下来。他低垂着头，叹息了一声，像是彻底认命了。
过了一会儿，寂静的走廊这里响起“哒哒哒哒”的声音。苏医生一边取下口罩一边皱起眉头，甚至还有心情抱怨：“我中午饭还没吃上一口呢……”
他猛然看到坐在长椅上的许行之，“啊”了一声，又严肃下来。
许行之看见他，喘息着问道：“怎么样了？她还好吗？情况到底怎么样？”
“你别急，”苏明祁哭笑不得，正了正神色，道，“情况不容乐观。许同学，我问你，就算她毁容了……”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许行之脱口而出：“我娶！”
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的犹豫。
一般人对容颜都很看重的，还有一部分称呼自己为“颜性恋”。可是许行之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任何迟钝，就是两个字——
我娶。
苏医生唇畔的笑意又深了点，假意低下头，清咳了一声，沉痛地说：“那么大一个疤痕，就在额头上，可丑着呢……”
陈班听的非常紧张，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医生，却是松了一口气：“没有性命大碍吗？”他深怕陆六真的死去，许行之暴怒，然后借助许家的力量，让人都“进去”一趟。
陆六在的话，这个少年或许还会有几分遮掩，藏住自己凶狠的模样。可是陆六一旦不在了，他就会露出那温润好看外边下，嗜血的獠牙……
“行了，”苏明祁不逗他了，笑起来，道，“这次撞的不深，就是出的血有点多，需要补补。那疤痕也不深，这姑娘还漂亮的跟个女明星似的，都别紧张。”
听到这句话后，许行之慢慢地、慢慢地，又吐出了一口气来。
陈班也是松了一大口气，方才极速乱跳的心脏回归了原来的速度。他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少年，只见对方又皱起了眉头，复而松开，舒展了眉眼。
像是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苏医生说：“失血过多，需要补救。她是O型血，我去血库看看……”
“不，”许行之忽然抬头，嗓音低沉地道，“我是O型血，输我的。”
他偏执到几乎连别人的血液都不允许接近陆六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天然的占有欲如此的强烈，让许行之下意识地排斥陆六身边地一切。
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有些过于恐怖，让自己的头脑清醒起来。
“可以，你跟我来。”苏明祁暼了他一眼，又看了旁边的陈班一眼，道，“这位先生就请回吧，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陈班：“……我？”他有些疑惑，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位年轻的医生这么排斥自己，总觉得没什么道理。
“没错，是你。”苏明祁的笑容没什么温度，“请离开。”
-
临时征用的一间单独病房内。
之前的那个病房的白色墙壁上溅上了很多的鲜红血液，出于为陆六的精神考虑，苏明祁决定让她暂时转一个病房。
这里依旧安静，只有一个病床。陆六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唇上皲裂开来，泛着淡淡的青色。
许行之坐在床边垂眸看她，伸出手指，替她把耳朵旁边细碎的头发给妥帖的收拾好了。
他的左手上插着一支管子，那管子和陆六的输血管相连接。他抬起头来看，血液从自己身上流出，然后到了这个姑娘身体里。
噗通、噗通。
冰冷的胸腔内，心脏在火热的跳动着。许行之难以抑制自己心头的炙热，他低垂下头，尽可能地用理智克制出自己，逼迫着自己冷静。
这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从死神的怀抱里夺回她，这让许行之无法沉静下来。相反，他焦灼、不安、甚至惶恐。
在盯着那姑娘秀丽的面容的时候，许行之脑海里突然划过一句话，那是苏明祁说的一句话。他说她躺着也如同女明星一样精致漂亮。
是呀。
他的姑娘这么好看，理所应当的也要过上无忧无虑、不会后悔的生活。
而不是躺在这里，没有一点儿生气，如同死人一样。
许行之静静地盯了她许久。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陆六嘴里慢慢地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呓语，渐渐的，她的手动起来，身子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撞墙的伤口是在她的右额上，有些深的一块儿伤痕，用白色的纱布包裹住了，没有再流血了。
许行之睁着眸子看她，那姑娘慢慢地睁开眼睛，等她看到自己头顶上的天花板的时候，眼里一片茫然。
她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在医院一样，鼻子轻轻地抽了下，嗅了嗅这里的空气，然后被苦到了，有些生理性地抵触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小动作取悦到了许行之。他扬起唇角，忽然笑了起来，看向那姑娘的眼神满满都是温柔。
陆六听见了轻微的笑声，僵硬地转过脖颈，睁着茫然懵懂的眼睛看着他。
那眸子天真至极，也可怜可爱至极。她应该潜意识里对他是毫无抵触心理的，所以即使第一眼突兀的看到了许行之，也没有惊慌地大喊大叫，受到刺激。
许行之笑着笑着忽然就笑不出来了，他慢慢地抽出自己空余的右手，轻柔地覆盖在了陆六的双眼上，然后静默地低垂下头。
“陆六，”许行之喊她的名字，嗓音低沉温柔的能拧出水。他说，“你今天好好休息好不好，明天我就带你走。”
五指下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对他说的话起了反应。
“跟我走。”一滴冰凉的眼泪滴在了覆盖住陆六的右手上，他依旧是笑着在说话，“我带你去浪迹天涯，我带你去看夏天里所有好看的花，我带你去电影院，我带你去看夏日夜晚里最明亮的星星……”
“——你的人生，不该是在医院里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