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的纸人很多,”许行之点了点头,认真地回答说,“非常多。”
他的补充使得两个人静默了。
坐了很久,许行之拿起一旁放在凳子上的外套,随意地披上后,又低头看了眼自己右手上银色的腕表。
苏医生看到了他手上的腕表,眉梢微微挑起。劳力士格林尼治II系列116710BLNR-78200,市场售价69300,这价格可不低。
更何况是在这么个少年手上。
“我现在需要回学校一趟。”许行之嗯了声,淡淡的,想起自己还在操心的事。“那边还有事需要处理。”
苏明祁眼眸里的笑意深了些,应允了,说:“那就拜托你了,年轻的王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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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一中。
许行之来到学校后头也不回地冲着高三年级办公室处奔去,中途遇到了站在A班门口的李芳娜。
李芳娜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道:“她怎么样了?”
许行之冷冷掀唇道:“不需要你操心。”
然后他继续不回头地走了。
身后的李芳娜站在那里,咬着嘴唇,眼泪都快逼出来了。她说:“我只是想知道与生怎么样了……”
许行之忽然停下脚步来,回头看了她一眼。他说:“别叫的那么熟。”
许行之这人其实霸道的很,但凡是自己的东西就不愿意别人碰。别人若是拿了一根手指头胡乱碰了,他就掰断那人的手指头。
这本性渐渐地随着时光推移而淡了不少,却只是披在了那温润无害的外衣下,如同包裹着糖心的糖纸。如果有人犯了,又会凶猛的露出来,咬上那么一大口。
陆六是他的。
不管她是叫陆与生也好,还是陆六也好,这个人,就是他的。
谁都不许碰,看一眼也不行。
许行之最后警告地回头看了李芳娜一眼,语调冰冷的令人觉得残酷:“别馋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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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年级办公室处。
陈班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只不过没了以往的神采,整个人都颓废到了极点。他抬起头,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想也不想就喊出了来的人的名字:“行之啊……”
声音带着悠长悠长的叹息,恍若长辈在喊着自己后辈的名字。
许行之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手插在裤兜里,没说话。
陈班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抬起头。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人,忽然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自从陆六出事之后,他最喜爱的学生已经越来越不愿意和他交流了。
“许班长,”陈班顿了顿,艰涩地开口,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班,我来只是想问……”
陈班忽然打断他,说:“许班长,你最近的学习状态不太好,需要多上心……”
中年人的头发已经平添了许多白发了,整个人都是疲惫的。他的黑眼圈已经很重了,完全没有想到会在高三这个关键的时间遇到这种事。
所以陈班尽可能地回避着这个话题,因为它太过于沉重,就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永远插在陈班的心头上,剐着他的心头肉。
许行之听见他的这句话,慢慢地眯起了眸子。那眼角有些微妙的上扬,清秀漂亮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陈班眨了眨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下一秒,面前的少年微微俯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一个字一个字地跟他说:“学习有一个人的命重要么?”
他的姑娘都那样了,再不恢复过来,一辈子都会是个神经病。
现在的其他事情有她重要吗?
——有么?
“……”
沉默了好一阵子,陈班喉咙里溢出一声叹息。他有些无可奈何,也清楚这是自己的错,神色如同枯朽的木头,轻叹着道:“说吧,有什么事来找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
许行之冷淡地挑眉看他。
“我只是想知道,从你这里能不能联系白阿姨。我的电话她不接,我看看你的……”
少年伸出自己的右手,下意识地朝着自己上衣的右边口袋里摸去,却摸到了一片空荡。那边原本放着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脑海里迅速闪过去陆六病房时候的场景,许行之脸色大变,难看至极。他面容狰狞,在陈班有些惊吓的眼神下发狠地咬牙。
“最好祈祷陆六没事,否则老子找人把你们一个个告上法庭!”许行之咧开唇,露出一个恶劣至极的笑来,一字字地道,“老子要让你们,生不如死!”
那是对待仇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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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单独病房。
幽幽的病房内,光线极其的昏暗。白色的病床下面铺陈着一大堆无头的白色纸娃娃,坐在病床上的那个姑娘麻木而没有任何感情,她慢慢地低下头,伸出手,被子旁边的手机散发着莹莹的白色光芒。
陆六的鼻尖快抵住那屏幕了,一双眼直直地盯着手机屏幕。
通话记录上,上面显示了很多的一个熟悉号码:186XXXXXXX321
这个号码她永远不会记错。因为她曾经的手机上,联系人那边,只保存了这么一个号码。
冰凉的指尖随意地划过屏幕,上面一大堆历史记录: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几乎上百个。
都是未拨通的。
陆六低下头,指尖点了那个号码,房间里响起“嘟嘟嘟”的冰冷声音。
她抱着自己的双膝坐在病床上,黑色的发散乱开来,手机搁置在膝盖上,静静地等着回音。
陆六以为不会打通的。
可是几秒后,那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白采兰的声音暴躁至极,含着沉沉的怒气。她在提起自己那个唯一的女儿的时候嗓音格外的尖锐,含着浓重的抱怨:“不要再打过来了,许行之,直接告诉陆六,她一辈子都是个神经病!一个废物!什么抑郁症,什么自闭症,不过是为了人生不努力的借口罢了!”
陆六呆愣愣的,她半张开的唇还没收回,那一声“妈”永远停留字了未出口的那一瞬。
白采兰像是愤怒极了,半晌后声音又缓下来,轻声说:“而且我和你张叔有了一个孩子了,我以后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照顾她……”
声音越来越低沉,越来越低沉。
最后就没声儿了,电话那头传来“嘟”的一声,就被挂了。
陆六呆呆地,好像还没反应过来一样。
她机械一样地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冰冷的屏幕,那边清楚地显示对方已经挂断了。
她右手上还拿着一个白色的纸人,静默了很久,那纸人“吧嗒”一声被她扭断了头,碎屑在空中散开。
陆六的眼泪就那么出来了,无声的,慢慢地,顺着她的面颊滑落。
她还是那么沉默地坐着,姿势没有什么变化,下一秒,那喉咙里忽然扯出一声痛苦的啸声,宛若野兽在掉入猎人的圈套一样愤怒却毫无能力挣脱。她哭着、愤怒着,咆哮着,整个人都在颤抖,都在哭泣。
“我就是个神经病……”
陆六低垂下头,双手捏紧,指甲险些陷入肉里,掐出血来。
“没有人会在意……在意……喀喀……”
她慢慢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呆呆地看着面前白色的墙壁。那里什么也没有。
“神……经病……”
她的声音颤抖,似乎还带着丝丝的笑,嗬嗬的,那未有水浸润的喉咙发出低吟低沉沙哑,刺耳的很。
“砰——”
鲜血溅在那白色的墙壁上,如同热烈而盛开的血色艳丽花朵。空气总弥漫着腥甜糜烂的气味,这一切甜蜜如同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唯有那紧闭的病房外被风吹散了的各种花瓣零星地飘在半空中,各类花朵好闻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书页慢腾腾地无人自动,好像在诉说着,这层发生过什么事。
Monday,他送她三色堇;
Tuesday,他送她百合花;
Wednesday,他送她桔梗花;
Thursday,他送她康乃馨;
Friday,他送她风信子。
他把平生所有的思念、热爱、喜悦都给了这个姑娘,于是她在最后的一天,用自己的生命开出了一朵最为热烈、芬芳的花朵。
这是她送给他的回礼,绝望而令人窒息。
几乎是同一时刻,外科办公室那边发出了一道惨烈的叫声,负责观看的监控人员几乎是叫破了嗓子,手脚并用地去找主治的苏医生。
“精神科病房出事了,出人命了,那姑娘再次自杀了——”
墙壁上的钟表仍在走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医院前来往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外面叫卖餐饭的人卖力地扯开嗓子,一条大路上的车奔腾不息。
来的人又走,走的人又来。人走走停停,一切如旧。唯有这冰冷的,白色的医院内,每时每刻,都在上映则生与死的倒计时。
嘘,仔细听。
3——
2——
1——
咔哒。
做纸娃娃的小姑娘,会不会如同她的那些小纸人儿一样,断了自己的头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