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阑来得早，所以柳新意已经被送进去抢救了，此时的她就站在医馆外来回踱步，气氛阴沉的源头便是她。
她脸上的焦灼却因为句如渠的到来而有片刻凝固。
这也是句如渠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的原因，她深知陈海阑定是有所误会，所以她必须要解释清楚。
“小海，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她。我是想要她的心，但那必须是经过她的同意后才行。刚刚在帐里，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刺中她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你要相信我……”
陈海阑停下了焦灼的步伐，缓慢地转过头来。
“那你会向我解释清楚一切吗？”
“会。”
陈海阑的脸色因她这毫不犹豫的态度而有所缓和，轻轻抚上句如渠的脸颊，心中的埋怨终究还是比不过对句如渠的感情。
句如渠顿时一喜，想要伸手抱住她。
“那你告诉我，我身体里的罹心蛊是谁给我下的。”
句如渠的笑容因她的话而僵硬在脸上。
她可以告诉陈海阑任何其他的一切，唯独这件事……
“看来你知道。”陈海阑轻声说道，随即用大拇指抚过句如渠的眉头。
她的脸色因句如渠的异样而变得越来越暗沉，明明是温柔缱绻的动作却做出了狠戾的味道，她冷冷一笑：“但是你却不想告诉我。”
“不是不想说，只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拿出你身体中的罹心蛊，我就不再会有所隐瞒……”句如渠着急地抓住陈海阑的手。
陈海阑却大力地甩开了她，神情失望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瞒了我多少事？杜到源，谢灼亭，大白，张华岄，罹心蛊，陈涑流……这些事你都不告诉我！为什么，我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坦诚相见？”
张华岄之类的事她瞒着自己还情有可原，可陈涑流是她的亲姐姐啊，她因陈涑流的死而难过句如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这件事都要瞒着她？
陈海阑最失望的就是句如渠对她隐瞒，一两件事也就罢了，她瞒了太多太多。若是她早就给她说清楚，她们会少走多少弯路？
可陈海阑想要句如渠做到的恰恰就是她做不到的，她自然是知道爱人之间不应该有太多的秘密，可若是现在将一切都告诉陈海阑，她一定会大受刺激，那岂不是就加速了她的死亡？
陈海阑见自己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句如渠都还一言不发，失望透顶地撇开了视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医师吩咐小医童出来把她喊进去：“将军，病人出了点问题，您进来看看吧？”
陈海阑握紧拳头，抛下一句“我们需要时间来冷静，你先回去吧。句飞燕……我会让人照顾她。”便走进医馆。
她的话令句如渠站在冷风中无声地流起泪来。
句如渠还宁愿陈海阑把她大骂一顿，可陈海阑却还能理智地说出这样的话，这让句如渠即欣慰又愧疚。
杜到源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掉眼泪，安慰道：“那是她的亲生姐姐，她会那么大的反应也很正常，给她一点时间吧？我们先回去。”
句如渠埋在杜到源的怀中抽泣了好几声，难过地说：“到源姐，都怪我，这都怪我。”
“不怪你。”杜到源心疼地抱住她，“那时你也是受困于人，若你不那么做她早就没命了。现在还有一线希望，不要放弃好吗？”
句如渠也是靠着这所谓的“一线希望”撑到现在，她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明难过得无法言喻却还坚强地挺直了背脊。
“我不会放弃。”她吸了吸鼻子，红红的鼻头看上去尤其可怜。
“我要去把阿亭叫来，等她把新意姐治好了，我就当着她们姐妹俩的面将一切解释清楚，包括我做的那些荒唐事。”
“好。”杜到源心疼地笑了，也不知道该拿这傻姑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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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内，陈海阑掩去眸中的痛色。
她听力超凡，自然是听见了句如渠那几声伤心欲绝的哭声，她生生刺破了掌心才让自己留在原地没追出去。
但是陈海阑的脸色没有丝毫的缓和，因为她看到了柳新意褪去衣物后的这一具瘦骨嶙峋的躯体。还不仅仅是瘦，身上还有几处伤疤，搭配起来确实有几分不忍直视。
陈海阑满含热泪地替她盖好被子，也是在替她遮去曾经受过苦难的痕迹。
医师拿过几根漆黑的银针给她看，神情颇为凝重地道：“她应该中过毒，而且毒素并没有排干净。这些残留在体内的毒素每一天都在消磨她的生命力，她会这么瘦多是因此。另外也有情绪上的原因，她思虑过重，心神也虚弱不堪。”
陈海阑拭去眼泪，问：“那有没有办法治好她？”
“可以尝试继续排毒，排出血液中的毒素后可以缓解她疼痛的症状。但我估计她这样子已经有很长时间了，所以不排除毒素已经深入骨髓的情况。”
“那请您尽早进行治疗。”
“草民一定会尽力。”医师对柳新意的状况也是十分在意，应下后便去查看医书确定治疗方案了。
陈海阑坐在床边，端详起昏迷不醒的人来。
也不知她是如何改变的容貌，即便是衣衫褪尽后也找不到任何痕迹，所以她还是顶着“柳新意”这张脸。
以前不知道她便是陈涑流，所以陈海阑一直觉得这张平凡的脸刻薄又刁钻，如今再看之后她却有不一样的感受。
隐藏在这张面孔之下的是陈涑流的脸，那会是什么样子？
陈涑流长她三岁，从小就展现出来了非比寻常的军事才能。在陈海阑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便早早地参了军，此后一直到陈国倾覆两姐妹都很少见面，为数不多的几面都只是陈涑流回宫汇报军情，顺道来看看她功课做得如何了。
在陈海阑的印象中，姐姐陈涑流是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那雷厉风行的气质深深地影响了她，这也是她后来也会选择从军这一条路的原因。
后来每个人都告诉她陈涑流死在了权力更迭的战争中，这个消息令她悲痛欲绝，句如渠这个类似于姐姐的角色的出现令她暂时缓和了几分思念之情。
再后来她竟见到了这个“死去”的姐姐，就在句飞燕的密室中，浑身□□地被束缚住了四肢。那匆匆一瞥令她记忆犹新，而当她回过头來寻找陈涑流，却被告知陈涑流已经投河自尽，尸体都被湍急的河水给吹散了。
而现在，她再一次见到了陈涑流，只是这一次陈涑流已经改头换面。
新意，新意，她不再是那个寄托了父亲归隐之情的陈涑流，她叫柳新意，是初生的柳芽。
陈海阑犹豫了许久，终于是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陌生的触感一袭来她就忍不住涌出了眼泪。
她终于碰到了她的姐姐，可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温情……
最开始是因为聚少离多，后来是因为阴阳相隔，明明是最亲近的亲人却鲜有温存时候。
如果小时候她能向陈涑流撒撒娇，求她多陪陪自己，求她在每次回来的时候给她带一份边关的点心。
如果那一年起义她能劝住陈涑流不要带兵出征。
如果三年前她能替陈涑流解开铁链，将她带离那个深渊。
如果她能早些发现柳新意就是陈涑流……
如今回想起来，柳新意总是会写诗来咒骂她那些荒唐的行为，就很像曾经她会用戒尺教训没有完成功课的自己那般。
连句如渠都不会这般直白又狠厉地指出她的错误，唯一会这么做的只有身为她亲生姐姐的陈涑流。
“姐姐……”她将柳新意的手放在脸颊处，低低地喊了一声。
这一声“姐姐”和她喊句如渠姐姐时的感觉完全不同，这其中不知充斥了多少令人心酸的情绪。
牵着姐姐的手，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还没有句如渠，她是一个咿呀学语的婴儿，而将她抱在怀里的就是陈涑流。
如果说句如渠拯救了她的心灵，那陈涑流便是她心灵的归属。
这是她的亲人，她的家人，她血脉相连的姐姐。
她哭得异常脆弱。
她不能再失去陈涑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