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眯眸,顺势抬手做挡。

    瞬间只见飒风相撞,发出‘砰’的声响,气波炸开,引得草木落得满地。

    他勾唇,转眸看向身侧,右手用力,两指便夹住枯叶。

    叶片早扭曲变形,边缘残破成刃,若不细看,亦能在强劲中成为武器。

    只是与战场所见相比,更显幼稚而可笑些。

    院中依旧很静,丝毫未见方才杀气。方才所有布置都为刻意,只专门引他上勾的饵。

    钟离想罢,神色竟轻松几分,甩袖背手,侧目道:“姑娘今日...是何用意?”

    话落,依旧无声。

    安静仍在蔓延,像只巨手将危险掩盖掌下。

    在高处,似传来某人呼吸。

    钟离等了等,借机琢磨气息来源,半晌见无人回答,眸色愈显深沉。

    他悄然从袖中摊手,五指张开,掌心中术法流动,已然开始幻化剑形。

    青锋逐渐明朗,浅蓝色剑光萦绕,如星辰闪烁于夜幕。

    “没想到,果真是你。”

    话音从身后传来,伴随轻巧的落地声。

    钟离悄然怔住,掌中剑光骤然散去。

    不知为何,他竟并未察觉到对方前来,只感觉有风悄然落于身后,便挺直脊背,泰然转过身,双眸凝望那红裙少女,谦声道:“姑娘,好久不见。”

    他表情十分平静,丝毫没有被发现秘密的窘迫,好似尽数事物皆与自己无关。

    裴瑜看着他,再也没有感到之前那般惊喜,甚至连失落也没有。

    两人分明离得很近,心却再也没有拨动。

    她扬唇,却挤不出半分笑意,只问:“为什么。”声线僵硬中藏着颤抖。

    钟离依旧淡漠,摊手反问:“姑娘所问为何?”

    偏巧是如此淡定,愈加激起愤怒。

    裴瑜上前,垂在身侧的手攥拳:“你设计陷害,让宸扬控制不住魔气,做出非他所愿之事。现在,却装作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说到此处,语气已显哽咽:“你身为上神,又则能听信旁言去行此等小人举动。我以前,以前分明是...”拳头颤抖,再难维持镇定。

    自己尊重并以之为榜样的,竟会是这样一位在背后设计的人。

    一时间委屈涌上心头,三百年期待,感恩,甚至祈祷瞬间沦为笑谈。

    某日,她提起钟离的好。

    宸扬懒得听半句,斜靠在树干,满目尽是不屑:“上神又如何,你若真信他,为何没去相认?如此说得再好,也抵不过下意识的防备。”

    她又羞又恼,却说不出反驳之言,只愤愤跺脚,想发设法举例上神的优点。

    宸扬冷哼了声,没过半句就臭脸离开。

    现在想来,更觉得愈加难过。

    她若早些相信他,哪里会落得现在的光景。

    裴瑜顺呼吸,指甲快嵌入掌心,待平定些许,才学起冷淡:“三百年前,你是否救过尾锦鲤。”7K妏敩

    钟离起先看她失落,而后又咄咄质问,不禁磨搓下颚,认真回想起来。

    可往事记忆总带着血气,光提及就令人不悦。

    他轻啧了声,正欲摇首否认。

    恰时,有落叶飘下,在潭池水面留下小小涟漪,细微空气侵入,池中游鱼争相探头。

    “噗...噗。”

    细微声响像是锁,偏巧打开记忆的门。

    好似那么一天,他曾在火光中听见相同声音,稍微转眸,正看见某双眼里的期待。

    真挚得,像洁白宝玉。

    可到底是在何时见过呢...

    钟离侧目思考,无意间瞥去,偏巧对上裴瑜望来的眼。

    那少女神色认真,眼眸中仿佛有千言万语。

    他细细揣摩,竟也能读出几分,记忆与现实交织,终于缓慢得重叠在一起。

    所有一切,像是都在此刻有了解释。

    钟离眸间先是惊奇,片刻,却仰头大笑起来,:“有趣,甚是有趣。”

    他仿佛想到什么极其好玩的事,双肩颤抖不止,面上再无平静。

    鼓足勇气问出心事,却换来如此轻视。

    裴瑜羞愤难当,克制着问:“你笑什么。”

    钟离摆摆手,勉强平复呼吸:“小姑娘,你我当真有缘。”眼角仍带笑,偏又像在调侃。

    裴瑜不语,看他的眼神充斥警惕。

    钟离见状长叹了句,仿佛是在感慨,目光中也流露出长辈意思。

    他既已彻底弄清楚缘由,便不在掩饰什么,片刻,如实道:“你猜测无误。那院内剑气,确是我布置。我本欲试他一试,想看理智能否战胜本能。”轻啧,继而摊手,“却不想这人依旧无趣,就这么自己离开,一点长进也没有。”

    他仿佛在数落往日旧友,语气熟悉中带着亲昵。

    裴瑜无心关注这些,听得‘试’字更觉恼火:“在你眼里,这种戳弄他人痛处的事,也能称之为儿戏吗?”隐忍着,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钟离扫了眼她,懒懒开口:“世上总要有些玩笑,不是吗?”摆手,指尖拂散剑气,“倘若凡事都按照规矩,那漫漫长神途未免太无趣些。”

    裴瑜瞠目,呼呼喘着粗气,一时气极竟不知如何反驳。

    钟离见状又笑:“不过现在,我倒发现更有趣的事。”说罢,再次看向裴瑜。

    那目光像藏在笑意中的刀,将她里外都看透彻,既坦率又好似在调侃。

    裴瑜不喜欢这眼神,手垂在身侧攥拳,暗自为自己曾经的尊敬感到失落,嘴上却恨声嘲讽:“上神游历千帆,何必再调侃我。”抿唇,提步上前,“告诉我,哪里能寻到雷伤解药。”

    她语气几乎是命令,掌心却浸满汗湿,可依旧坚持着,径直看向对方眼眸。

    在南陵池中,不,甚至放眼天地。世人总对神族保佑敬仰,是祈求庇护,或者寻求安慰。

    众生神色总是万分小心,仿佛生怕某个无意举动,会惹得神族恼怒。

    钟离习惯这种态度,固然在面对命令时,会被惊得微微怔住。他向来见多识广,自然瞧出对方眼中紧张,顿了顿,才眯眸笑道:“你策划危机之局,就只想问这个?”

    裴瑜不答,双眸仍瞪视他。

    半晌依旧无声,场面好似停滞在此刻。

    最后是钟离认输,莞尔摆手道:“小姑娘,再以这种眼神看我,我可是会伤心的哦。”见裴瑜蹙眉,忙轻咳两声,“不过这天雷之伤,并非没有解法...”故意拖长话音,挑眉,观察她反应。

    裴瑜果真急切,不管不过得冲上前:“需要何种药材,在哪去寻?”

    钟离微怔,片刻又眯起笑颜,连连摇手并未答话。

    裴瑜又急又恼:“你快些说呀,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已顾不得身份之差,脸颊涨红,双目因急切格外明亮。

    就是这样一双眼眸,恰能堪比星辰纯净。好似无论来者是谁,只要与之对视过,就再不舍它流露伤心神色。

    钟离晃了神,竟突然明白那人为何而离开,稍有惊讶,继而又提起万般兴趣,缓慢提步向前:“这无需什么草药,只要...”俯身,耳畔碎发话落,“解开他心结便好。”

    温和的气息扫过耳垂,带来细微痒意。

    裴瑜蹙眉,声音冷了几分:“该如何做。”

    钟离也不恼,拂袖唤出给物件:“这是下九渊的门匙,你跟着指引便可找到宸扬。”五指张开,掌心躺着块墨色的双鱼玉佩,鱼儿头尾相依,边角以金线勾出纹路。

    裴瑜赶忙接过,寒意却扑面而来,冻得直打哆嗦,还是勉强忍耐着握住。

    钟离提眸瞄了眼,吐槽道:“不知他怎么想得,竟会将重要之物塑造得如此...”眯眼,似将两字咀嚼着吐出,“可爱。”

    裴瑜听着额角抽动,猛地将玉佩收入怀中:“别想我感谢你,这就当是之前的歉礼。”

    “好,好。”

    钟离耸肩,侧目向外示意,“但你若决心要去,得先将自家摊子收拾妥当。”虽是在笑,语气较之前严肃。

    裴瑜轻嗯回答,敛眉思索着说:“除此外,上神可否应我一事?”

    钟离挑眉:“嗯?”

    她双肩抬高又落下,长舒口气,才平静得说出计划。她每步都认真思索,几乎考虑到所有情况,说罢,又拂袖召出文书递去。

    风吹来,纸页边角卷起。

    钟离望向密密麻麻的字迹,经不住轻咦了声。他起初只当对方是明白报恩的小妖精,竟不想会有如此谨慎思虑,未免从心里发出赞叹,启唇,语气更为温和:“这,也是给我的?”

    裴瑜重重点头,抿唇遮掩羞涩,却挺直脖颈道:“我怕你忘记,才特意写下的。”

    钟离愣了愣,自是扶额长笑不止。

    又过几日,南陵池传来神兵镇压的消息。具说是某人修为高深的神将,率兵规劝那魔族离开,又在周围设下布防,用来抵于外来邪气入侵。

    有小妖好奇去看,回来说:这防线比之前屏障更加强劲,每日还有神兵巡查。大家放心,再也不用畏惧了。

    一时间消息飞快传播,南陵池如同枯木逢春,逐渐重现往日生机。

    随着年岁过去,无人再提及那曾住在竹屋的少女。仿佛这也成为个禁忌,被掩埋于历史的长河。

    唯在初晨,第一缕阳光洒下之时。

    会有小鼠翘首以盼,望向那院落的神情尊敬却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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