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拍一部浪漫送给你 >第 39 章 手术1
    应栩桐不知何宣艺会不会讲,他希望他讲,他希望了解何宣艺,如果何宣艺如实告知,似乎也意味着他们的关系近了一步,至于近到哪种程度、为什么要近一步,应栩桐暂时不去想。

    何宣艺则有些惊讶,应栩桐竟然还惦记着这点,他随口道:“有机会……”

    他本想敷衍着说“有机会再讲吧”,后来他发现,对方是应栩桐,这个最晚春节之后一定会离开四组的人,于是连敷衍的话也不想说了。没机会,何宣艺当时觉得,他不会有机会跟应栩桐这个人,讲自己家里的事。

    他停住的时候,坐上车的牛小博跑下来问:“应导还不上车?是设备有问题吗?”

    “哦,没有,这就出发。你上去吧。”

    应栩桐拍拍牛小博,又转头看何宣艺。何宣艺转身要走,很显然,方才的柔情和话题都无法继续,应栩桐只能说:“何导,明天见了。”

    “嗯。”

    何宣艺向自己的车走去,头也不回,应栩桐心想好啊何宣艺,真的是问完伤势就走。哪怕再说一句“多喝热水”,应栩桐都觉得对方还算有良心,虽然多喝热水对他的伤口也没多大帮助吧。

    应栩桐忽然憋上一股劲,提高音量冲何宣艺喊:“何导,说不定明天,我的嘴唇就好了。”

    何宣艺听完果然停下,奇怪地望着应栩桐。他来问应栩桐的伤口已经是“委婉”地表达关心了,他主要是感谢应栩桐关键时刻替他挡了一下,至于对方那破皮的伤口,苗语钦给他涂药时何宣艺就觉得大题小做。不过他不好意思说出来,他望着应栩桐,心想就这一点伤,你一个大男人至于还挂在嘴边吗。

    何宣艺这么想着,目光移向应栩桐的嘴唇。他发现应栩桐抿着嘴唇,末了还笑了一下。何宣艺盯着那破皮的伤口处,眼睛聚焦,忽然被震了一下。他想到影视拍摄时的一个常规拍法:

    镜头给嘴唇的特写,是要接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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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宣艺开车回家的路上,终于能喘口气,有时间好好梳理今天发生的事情。

    那个何老头太像何宣艺的父亲了,连带着他的老伴王奶奶,何宣艺也觉得像自己的母亲王圆晴。当何老头拿起枕头打应栩桐时,何宣艺的愤怒冲到顶点,这愤怒比打在他身上还要强烈,他攥住那个枕头,知道自己不能还击,一旦还击后果将不堪设想,但他还是忍不住,那种不可控制的愤怒充斥着每个细胞、每滴血液。他那一刻不觉得应栩桐是跟自己无关的人了,应栩桐是他的组员,他的副导演,是要保护的人。多亏应栩桐及时制止,应栩桐的手特别有力,脸上的表情严肃又果决。何宣艺有一种气愤上头、突然刹车后的茫然,这才松开了枕头。

    苗语钦在给应栩桐治疗时,何宣艺还在气头上,对苗语钦的语气并不十分友好,他拍了这么多年片子,始终没有修炼成一种技能,他没有那种为了职业必须装笑脸、献殷勤、谄媚屈服的本领。但他发现,真正的受害者应栩桐完全不在意这些,应栩桐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自责的苗语钦。如果说当初是Y省大学应付屈部长,何宣艺还能把应栩桐的这种客套当作酒桌上的曲意逢迎,如今应栩桐结结实实被打了,还能堆出笑脸和善意迎人,何宣艺对他的那套应对自如的本事,除了意外,着实有几分佩服。

    第二天下午一点,纪录片四组的人准时到了医院。下午的拍摄内容为医院环境空镜、何爷爷午休起床、鲁医生术前准备、何爷爷术前准备、病人进手术室。因为手术要求,摄制组不能进手术室,手术开始后需跟王奶奶一起在外等候,手术为下午15点开始,保守估计时长约为六小时,预计晚上9、10点钟结束。

    在手术开始之前,摄制组分成两组拍摄,何宣艺、佟振斌跟拍何老头和王奶奶,应栩桐带着牛小博拍鲁医生的术前准备工作,病人进手术室后,四人再汇合。

    下午何宣艺在病房里拍摄时,何老头的情绪明显比昨天缓和很多。不知是昨天鲁医生对他进行了“思想教育”,还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手术,何老头心中紧张,总之他昨天对拍摄大为排斥的情绪不在了,整个术前拍摄,何老头的眼神都呈现一种紧张、茫然和谨慎。

    昨天采访时,何宣艺问鲁医生这场手术的成功率有多高,他想以此为情节点、悬疑点,在成片时引起观众好奇。但鲁医生比较谨慎,并没有给出具体数字,只是反复讲了这场手术存在的难度,一是胃癌晚期,二是病人年纪较大。何宣艺后来又问了一遍,能不能给出具体的概率,鲁医生还是拒绝了。由此何宣艺心里怀着点忐忑,医院虽然找摄制组来拍摄,但并不是百分之百确保手术成功。

    下午两点半,苗语钦和另一名护士来给何老头换手术服,换衣服时要全身脱光,何宣艺和佟振斌出了病房,出来之前,何宣艺让佟振斌把相机留在病房内,对着主人公相反的方向,把无线麦放到窗台上,想录一点同期声(主人公说话的现场声音)。两人来到病房外,佟振斌的手机连着相机,可以从手机里进行监看、监听。何宣艺要了一只耳机,两个人盯着手机里的画面,那是冲着何老头的一堵墙,耳机里传来何老头同苗语钦说话的声音,都是围绕换衣服的琐碎事,偶尔会有王奶奶的声音,听着听着,何宣艺突然听到何老头说:“你,老太太……”

    昨天拍摄时何宣艺就发现,何老头从来不称呼王奶奶,永远都用祈使句、命令语气,今天他好不容易叫了对方,却用的是“老太太”。何宣艺皱了下眉头,只听何老头继续说:“……要是,要是我完了,你别伤心。”

    “你说什么呢……”王奶奶缓慢地说,带着些微的哭腔。

    紧接着耳机里传来苗语钦鼓励、元气的声音,可何老头叹了口气道:“解脱了……大家,都解脱了。”

    何宣艺听到这里,忽然没忍住,摘掉了耳机,躲开佟振斌一些距离,再也不想看手机里的画面。

    昨天得知何老头因为社会、家庭原因没有孩子,今天拍摄时,何宣艺再看何老头,与昨天的感情不一样了。昨天何宣艺想这个何老头没有后代,今天何宣艺想,也许这个老头,也不会有未来了。

    等何老头换好衣服,苗语钦打开病房门让摄制组两个人进来。佟振斌去拿窗台上的无线麦和相机,何宣艺望着屋里的场景。何老头换好了手术服,颤颤巍巍地上了行动病床,王奶奶站在旁边,不知为什么,手悄悄地擦了下眼睛。

    佟振斌拿回单反继续跟拍何老头,苗语钦看到相机忽然道:“何爷爷,马上就要去手术了,你要不要对着镜头说点什么啊?”

    何宣艺一惊,他本就不喜欢这种刻意摆拍,这做法让他想到应栩桐。何宣艺喜欢默默地纪录,用现场本身的纪实力量打动观众,他嫌弃刻意地摆拍和任何直对镜头的拍摄。在摄影理论中,正对镜头是新闻记者、主持人才做的事情,那种镜头是对着画外观众的直接对话,而何宣艺拍的是纪录片,是第三方的凝视,是客观纪录。

    何老头看了眼佟振斌的相机。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要上手术台了,内心比较焦灼,还是通过昨天的接触,熟悉了相机和拍摄人员,今天何老头虽然也有昨天那种隐晦的敌意,但压制了不少。

    佟振斌看了眼何宣艺,他知道何宣艺不喜欢这种拍摄方式,用眼神请示要不要这么做。何宣艺本想制止,但王奶奶附和着说:

    “嗯嗯,说点什么吧……说点什么……”

    这句话让何宣艺动容了,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法,这次来医院拍摄的这个片子,不仅作为殷志胜拉拢医院资源的工作,不仅是医院宣传报道的途径,不仅是自己领导的拍摄任务,还可能是一对没有后代的老两口在世间最后的影像纪录,在生命和死亡面前,何宣艺忽然觉得,自己对拍摄的执着不值一提了。

    人的一生,漂泊度日,逆流而上,历经千辛万苦,最终一无所有地离开,回到来时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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