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阅从棺底爬一步，磕一个响头，喊一声妈,把冲佤众人看得一步不敢动。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连乔渡生也忍不住开口，“差不多得了。”
“之前很生气，”程因左眼一挑高，冲乔渡生一眨，“看你吃瘪，气消得差不多了。”
“不知所谓。”
韩阅收到程因的暗示，停下拦棺的动作。因为哭得太激烈，干呕好几声，抽哒哒的，引发围观群众一阵心疼。
“到底是个小孩子，没了妈妈，心里头难过。”
“当妈的一走，爸爸有儿子有老婆，哪里还会管他。”
“苦不过黄连心，韩阅命苦赛黄连。”
“哎，但愿当爹的有点良心，别让孩子流落街头。”
“他们父子两个见面，比仇人还仇人。要我说，还不如分开，爹看见儿子讨厌，儿子看见爹恨得牙痒痒。”
“不要乱讲，一家人的事情，我们哪里知道的。”
程因估摸火候到了，跟冲佤打了个眼神。程因可不想丢人现眼，把活儿扔给冲佤分配。自己则悄悄躲到乔渡生边上，“挤一挤，这么大的地方，你别那么小气。”
“吾生你的气，是因你伤害无辜。”
“我哪儿伤害了，是用刀枪棍棒，还是斧钺钩叉。”
“稚子年幼，莫说是嘴上占两句便宜，便是想，也不行。邪念顿生，一步错，步步错。”
“又小看人。”程因有着完全相同的看法，“嘴上不说，憋在心里，憋久了就变态。你看网上那么多键盘侠，有几个在现实生活中敢开腔的。会说话，敢说话，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优良品质。不客气，请叫我，语言艺术家。”
“强词夺理艺术家。”
两个大男人沟通没有弯弯绕绕，有问题开诚布公。
“我之所以吓唬，”
乔渡生纠正，“恐吓。”
“好好，恐吓，是为韩阅着想。往后他一个人生活，他又不是神仙，喝点露水就能饱。吃饭穿衣上学娶媳妇，样样要钱。我打听过了，当年韩美世用张小莲、韩阅的户口多报了一套房，必须让他吐出来，物归原主。”
乔渡生一时困惑，他既怀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又认为当时程因的反应不像是装的。程因像是不经意间说漏嘴，暴露出内心阴暗的一面。当时他出声阻止得太快，把苗头扼杀在摇篮中，导致程因自己都没觉察到不对劲。
程因指向自己，“我啊，比谁都看得清。”
乔渡生、程因各怀心事，犹豫不知如何细说。
程因暗自叹气，把委屈贺心酸咽回肚子里。他想自己跟乔渡生相处也没多久，怎么能指望他全心全意地相信。程因没有把乔渡生的苛责放在心上。酸苦味儿弥漫在喉咙口，程因强颜欢笑，没什么大不了的。
世人不信我，世人皆怪我，只要我自己清楚对错，管他娘的别人怎么看。
“别看我，看热闹。”
乔渡生凝视几秒，“热闹没你好看。”
“废话，我就是最大的热闹。”
冲熊相对标准的普通话，成功选派为岜沙寨娘家代表。
“阿莲，今天你出殡。你看看，前面的是你的兄弟，后面是你的姊妹。”冲熊恭敬地向头人冲佤行礼，表达敬意，“头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替你做主。”
程因幸灾乐祸，“傻不傻，岜沙寨祖祖辈辈打猎为生，抓你比抓条狗还容易。”
“韩美世，你认不认你是阿莲的丈夫。”
程因的计划是，韩美世不认，既然张小莲贺韩阅跟他不是一家，属于张小莲母子的房子就该还给韩阅。
没想到，韩美世一碰上冲佤，秒怂。点头如捣蒜，别说认张小莲是正妻，让他跪下喊祖宗，韩美世也不会有一丝犹豫。
“是，是，我们领过证，合法夫妻。”
韩阅忍不住质问，“你既然不喜欢我妈，为什么不离婚？”
韩美世在这件事情上，倒是能理直气壮地说，“我想离，拆迁分完房子就想离。张小莲那个贱，”
冲佤的弯刀举起，警告韩美世。
“她不肯。我可让她坑苦了，我儿子到现在没上户口，我当爸的亏欠他。”
程因差点笑出声。一面对韩阅非打即骂，另一边在小儿子面前装慈父。“韩美世，你臊不臊，要点脸。”
“既然你认阿莲是你的妻子，韩阅是你的儿子。”
“认，认，我敢不认，你们还不剁了我。”
冲佤瞧不起小人，尤其是韩美世这种贪财好色，贪生怕死的小人。
“我们岜沙寨没有胆小如鼠的女婿。”
后头众族人一呼百应，“头人说的对。”
话到冲熊嘴边却成了，“我们头人说了，阿莲瞎了眼，你也黑了心吗？你要铁定心的离，阿莲会不依不饶地缠着你。”
韩美世哑口无言，他是不喜欢张小莲，但又觉得白白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因此蹉跎了张小莲多年。
“按照你们这边的规矩，我们是张莲的娘家人，有没有资格质问你！”
在一个葬礼中，有个重要的环节叫“请后家”。所谓的后家指的就是娘家人。老话说，娘亲舅大，红白喜事中，没有比舅舅更重要的存在。
后家请到葬礼后，盘问孝子，去世的过程，是否有不对劲的地方。对不孝顺的孝子执行家法，对于不公的事，当面质问。人情社会，横竖是逃不过社会关系，众口铄金，众人评价这一块。一旦娘家舅舅质问，提出不满。作为夫家这一方，必须给与一个合理合情的解释。严重的腰长辈出面赔罪，做出让步。
冲佤他们可不管到底是什么内情，他们所见所闻就是韩美世丧心病狂，欺负张小莲。当场一掀开棺材，对着张小莲一通发问，连声臭骂韩美世。
“我们不满意，好好一个姑娘嫁到你们家，让你毁成什么样儿。”
“对，打，狠狠地打。”
“阿莲，你放心，既然他们有这个规矩，我们就安规矩来。一分不多做，一分不少做。”
“她在你这里的日子过得苦，你却吃好喝好，把我们阿莲害得凄惨。”
“打死算了。”
“对，打死他，打，不打，难消我们的心头气。”
韩美世瑟瑟发抖，这下是遇到了硬茬。连连求饶，“放了我吧，我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