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和借这次重新进入朝堂,又过了不久,婧和带着五皇子在孔圣庙抄写的厚厚一沓礼义经进宫,替皇弟求情。毕竟是一国皇子,总不能一直呆在孔圣庙里,圣上一挥手就同意了。

    婧和亲自前往御都山接五皇子,山雨欲来,天色阴沉如婧和的面容。撩开马车帷帘,远处的五皇子景尚正耷拉着脸,从御都山的青石阶梯走下来。

    同父同母的亲姐弟,景尚与婧和有六分相像,只是景尚的凤眸更加上挑,不笑时总带着一股戾气。

    他们的生母孝悯皇后为生景尚而死。自他登基后,后宫迟迟未再添子嗣,孝悯皇后承受了诸多压力,也一心想生个嫡皇子。

    可能是各方逼的太紧,她把备胎药当饭吃,身体也慢慢垮了,生景尚时又面临难产,孩子一直生不出来,她也没了力气,眼看就要一尸两命,太后在产房里瞒着圣上,命御医破开她的肚子,才把孩子取出来,孝悯皇后也因此死在了产房。

    当今圣上悲痛欲绝,发妻在他处境最艰难时嫁给他,二人携手并进,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可是为了替他诞下皇子,死状如此惨烈。他对间接造成爱妻死亡的孩子景尚极为不喜,婧和与景尚明明是亲姐弟,在圣上心里却有云泥之别。

    景尚上了婧和的马车后一言不发,婧和看着他说:“我不问你是因何与太傅争吵,以至掀了桌子,只告诉你,你已到了有明辨是非的年纪了,咱们这样的处境,经不起你几次折腾。”

    景尚侧着身子,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婧和并未多言,虽说长姐如母,可她终究做不到像母亲一样,对弟弟耐心教导。她太清楚自己弟弟的德行,耳根子软,偏又桀骜不驯。

    一直送景尚到了宫门口,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因景尚还未成年,未在宫外开府,他下了马车,便跟随亲卫进宫去了。

    婧和看着他的背影,这一个多月他在御都山生活的不如意,身体消瘦不少,烈烈秋风吹皱了他的外衫,万千情绪都化作一声叹息。

    向晚青说对婧和:“再等等,五爷再大点就懂事理了。”

    婧和说:“他也不小了,我在他这个年纪”婧和没说完,但是两人都明白,满朝谁人不知皇长女早慧,十一二岁便跟随圣上下江南,去漠北,在御书房长大的公主懂得总要多些。

    不过话说回来,不单是景尚,圣上的哪个皇子又能比得上当年的婧和长公主呢。怨不得圣上多次在私底下感叹,若婧和为男子,大禹朝便可再续繁盛。

    婧和说:“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等他懂事了。”

    向晚青只能劝解她:“这次御都山之罚大概也能让五爷长教训。”

    婧和没有接这话,不无失落地说:“若我是男子,哪里需要如此百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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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尚走入宫门,惨白的秋日阳光照射在大片大片的汉白玉地基上,耀地他眼睛发疼,他这一个多月被困在孔圣庙不得外出,每日不是听大儒轮番讲经就是抄礼义,阴暗的庙宇与这旷阔的宫廷相去甚远,可是他在这里也没有感到自由。

    景尚回宫第一件事便是要先去勤政殿向圣上谢恩,不出他所料,他跪在勤政殿外许久,也没等来圣上的传召,还是圣上身边的贴身太监福海出来劝他回去,他才缓缓撑起膝盖,踱步离开。

    那边福海进去向圣上复命,圣上听到了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批阅奏折。看着圣上冷漠的面容,福海叹息,明明是父子,相处的却像是仇人。

    回到皇子所,来迎景尚的是他的贴身小太监德荣,他谄媚地抱着狐绒披风给景尚披上,说:“殿下,冷极了吧,屋里奴婢已经烧了热热的炉子,快进去暖暖。”明明挺高的个子被他佝偻得像个老人。

    待关上门,景尚上挑的凤眼泛出狠厉,狠狠地踹了德荣一脚。

    德荣被这一脚踹的翻倒在地,又赶忙起身跪起来大力扇自己耳光:“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知道殿下委屈,只求殿下往奴婢身上撒气,别憋坏了身子。”很快,德荣那张脸就红肿起来,眼里也掉下泪来。

    景尚坐在上座,冷冷看着德荣自己打自己,半晌才开口:“早先你在国子监说那些话是何居心。”

    此时德荣的脸已经高高肿起来,他含混着舌头哭道:“奴婢一心为殿下着想,只是心疼殿下这么些年备受冷遇,那些个大儒嘴上仁义道德,实际却对殿下冷眼相待,奴婢也是为殿下不平,这才没忍住多说了几句。”

    只听哗啦一声,景尚把桌上的茶盏扔到地上,里面是德荣刚泡好的热茶,一瞬间茶香四溢,茶水飞溅。

    景尚尤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怒意:“贱奴害我,分明是你居心叵测,故意激怒于我,否则,我何至于,何至于!”景尚闭上眼睛,脑海里全是父皇对他满是厌恶的训斥,还有孔圣庙无处不在,透着晦暗光线的窗格。

    德荣趴伏在地,举手发誓:“奴婢对殿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若有半点私心,便叫上天降下一道雷电劈死奴婢,殿下若还是不信,奴婢就磕死在这里。”

    说着种种磕头,一下一下砸在京砖上,发出砰砰的响声,直磕得额头鲜血顺着帽绳淌下来,仍未停止。

    景尚握紧拳头,吐口气说:“你滚吧。我会安排你去别的宫里做事。”

    德荣满眼绝望地抬起头来,悲鸣一声:“殿下,求您别赶奴婢走,寒冬腊月,是殿下把奴婢从御兽苑救了回来,若是日后见不到殿下,奴婢还不如一死了之。这条贱命,本也早该没了,受殿下恩惠,这才苟活至今。”

    说完,德荣便跪趴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景尚看他满身狼狈,想到当初在御兽苑见到他时,他正被领班欺负,瘦弱的身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就像现在这样。

    到底是服侍自己几年了人,景尚终究不忍心,说:“罢了,你以后就去后所做洒扫吧,等闲不要出现在本宫眼前。”

    在皇子所后所做洒扫终究还是在所内,虽辛苦些,偶尔还能碰上几面。

    德荣不敢要求更多,听了这话便千恩万谢:“多谢殿下慈悲,奴婢日后定然好好劳作,绝不往殿下身边凑,若能隔三差五在所内默默看殿下一眼,就心满意足了。”

    说完,德荣挂着满脸的血和泪,跪爬着从旁屋拿出一双厚实的皂靴来,小心翼翼为景尚换上。

    “奴婢知道殿下一到秋冬就足底发冷,这双靴子是近些时日奴婢跟着绣房的绣娘学的,纳了好久,里面兔绒缝地厚厚的,殿下穿上也不怕冷了。这是奴婢最后一点心意,求殿下不要嫌弃。”

    然后德荣见换下来的鞋上被溅上了些茶水,用袖口仔细擦了擦,摆放在一边。

    “殿下保重。”做完这一切后,德荣眼含泪花,对着景尚磕了一个头,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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