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和对顾玉刮目相看,原以为这是个不识不食人间烟火的锦绣公子,没料到,她所思所想如此周到,连寒门士子的路费都细细说来,可见用心,这比朝堂上众多庸碌之辈不知强上多少。

    叮铃一声,屏风后响起铃铛的清脆。

    顾玉抬头,见屏风后露出一截纤纤玉手来,烫金织红的广袖更衬其肌肤盈白,正合一句诗“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她的指尖染着蔻丹,被泛黄的宣纸衬着,淡淡一点红触人心扉。

    她真的很喜欢红色,顾玉心想,几次相见皆着红衣,梦中也是如此,灿烂耀眼,惹人注目。

    婧和将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递给福海,福海恭敬接过,奉到圣上案前。

    圣上展开,点点头,道:“这是婧和的一点想法,你们也都看看。”

    说罢又递给福海,福海带着那张宣纸走了下来,交给领头的吏部尚书,一张纸在一众大臣中间一一传阅。

    看来这便是公主参政的日常,大小朝会上也应是如此,有想法便写于纸上,呈给圣上,若圣上觉得好,便如此传阅下来,供大家商议。诸位大臣显然已经习惯这种模式,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不一会儿,那张纸就传给了顾玉,她颇为意外地接过,毕竟,她虽进殿慷慨陈言,到底无官职在身。顾玉不禁抬头看了一眼圣上,见他面色如常,自己也就展开了。

    只见宣纸上几行潇洒括约的行书,时下女子最爱簪花小篆,更有甚者学梅花篆体,顾玉的妹妹顾琼便多次央她,去京都的崇文馆买各种花体字帖,红笺上写的字都朵朵宛如花开,华丽雅致。

    公主所书则如白鹭游戈,洋洋洒洒,带着一种不羁气息。都道字如其人,长公主特立独行的性子在这书写中可窥得一斑。

    短短几行,一针见血,指出了方才顾玉所说的一些举措的弊病,无论是重开恩科还是资助寒门学子赶考,都会耗资巨大,一时间让朝廷出这么多钱,眼下虽然讨论的热火朝天,认为一应开销合情合理,可真要搬到朝会上,势必引起户部的不满和阻挠。

    婧和提出让商户捐钱买子孙科举名额一策。当下重农抑商,商户不可科举,想要入仕只有捐官一种法子。然而捐官也造成了有些目不识丁的商户把衙门搞得一团乱,民声哀怨。

    这种向朝廷买科举名额的提议,不仅能让朝廷回血,也能有效改变上述不良境况,可谓一石二鸟。赢得众人交口称赞。

    在顾玉和长公主的破冰下,众官员议政走入正轨,能在勤政殿议事的都不是简单人,你一言我一语,甚是热闹,言语的交锋中得出许多大有裨益的策论。

    圣上坐在上座,看着站在众人间不卑不亢,姿态从容的顾玉,目光逐渐幽深,思绪像是飘忽到九重天外去了,一下一下,转动着手中的十八子手串。

    深深宫廷,除了议论声再无他响,殿角青白釉云龙纹香炉经宫人重新换上香,溢出白蒙蒙的轻烟,一缕散去又生一缕。

    直到殿中鎏金嵌玉落地大摆西洋钟忽然“嗡”一声响起,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日晷的晷针已直指午刻,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就在这议论声中悄然流逝,大家只觉酣畅淋漓,笔吏将方才所述的策论记录下来,经过多人总结整理之后,呈与圣上。

    看着满满几张宣纸,圣上颇为满意,大赞道:“看来朝堂之上确实需要年轻人。不然任由你们敷衍,真正做事还不知要等待猴年马月了。”

    众人躬身齐声道:“微臣(卑下)惶恐。”

    圣上大手一挥,道:“此事你们私下去官衙再议,尽快列出细则,时辰不早,先散了吧。”

    众人纷纷告退。

    福海给圣上重新奉上茶,观其脸色,中正平和,心里也不由松口气,圣上那边饮了口茶水,问道:“方才在殿外,顾玉是怎么与你说的,跟朕仔细道来。”

    福海刚落下的心猛地一跳,摸不准圣上此时在想什么,只好如实说来,本就没多少接触,三言两语就倒了个干净。

    圣上说:“朕许久没关注到镇国公府,近些年来,镇国公府一家子在京中如何啊。”

    福海伺候在圣上身边,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是一个眼看就要衰颓的国公府还真没多少关注,细细想来,只能含糊道:“顾世子行事低调,家里倒没听说有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便是也没什么好的了,圣上手指轻磕案台,道:“许久未见贵妃了。”

    福海接道:“今晚可要召贵妃娘娘侍寝?奴婢等下去通知敬事房。”

    圣上道:“不必了,先去叫贵妃来,与朕一起用膳。”

    这个好确实没卖错,福海连声应道,转身面露喜色,亲自去景秀宫请贵妃娘娘。

    顾玉走出殿门,与那些朝臣们一一道别,他们要去官衙,自己不能跟着,得回府了,吏部张尚书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后生可畏。”

    顾玉忙谦恭道:“小子无知轻狂,不敢当得世叔夸奖,日后还望世叔多多看顾,以免小子行径踏错还一无所知。”

    张尚书也是客气应下。她作为晚辈,待众人散去后,才抬步离开。

    天高云淡,正午的阳光懒洋洋洒在宽阔的宫廷,顾玉沐浴在一片辉煌里,不论如何,这个开头对她来说还是不错的,这么想着,脚下也是一阵松快。

    远处,婧和站在勤政殿外的一根巨大盘龙玉柱边,遥遥观望着正走向宫门的顾玉。

    京都的风很大,顾玉墨色长发束成马尾,散落背后。她身量纤细,一袭惨绿衣袂随风飘摇,似下一刻就要卷入风中,羽化登仙而去。

    这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实不该进入勾心斗角,满是泥泞的朝堂,婧和搭在白玉栏杆上的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似乎是有所感应,顾玉觉得脊背发凉,下意识回头,却见高高的筑台上一抹红衣,如深深宫苑眉头的一点朱砂,夺目绚烂。

    遥遥相望,看不清彼此的眉眼,二人却似乎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一种属于同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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