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廊熙熙攘攘,一队人马气势汹汹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松阳郡主,她手持马鞭,前方有府卫替她推开人群,被推搡的百姓看她这幅样子也是敢怒不敢言,悻悻躲一边去。

    松阳郡主满面怒色,一路走到河边,遥遥大喝一声:“来人,把费酒楼的船舫给本郡主拉过来。”

    河边顿时沸腾,堂堂郡主,摆出这般厉害架势,她并未出阁,瞧着怎么像是来捉奸的妻子。

    此时,河间费酒楼的船舫也是喧哗阵阵。

    最近炙手可热的琴女,岚烟姑娘正闹着要跳河。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太仆寺卿家的嫡次子董长芳刚与朋友饮完酒,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女子,那女子面纱翩落,露出一张姣美的面容,顿时让董长芳看痴了眼。

    女子旁边的侍女惊道:“姑娘,快把面纱带上。”转眼看董长芳痴痴地盯着岚烟看,便斥道:“这位公子,好生无礼。”

    董长芳回归神来,连连赔罪:“是在下不好,唐突了姑娘。”

    岚烟带好面纱,轻轻摇摇头,对侍女道:“走吧。”没走几步,还回头看了董长芳一眼,眉目含情,让人心生涟漪。

    等岚烟已经走远了,董长芳还呆愣愣的,旁边酒友打趣他:“你小子挺有福气,旁人一掷千金都见不到的岚烟姑娘,芳容竟被你瞧了去。”

    董长芳以往斗鸡遛鸟,不学无术,可有一点好,就是不寻花问柳。此番像是突然开窍,频繁往费酒楼去。可惜每一次,都被岚烟姑娘的三个问题挡在门外,迟迟不得相见。

    董大夫人知道此事后,只是嘴上说了他两句,董长茂则如顾玉所料,把这事放在心上。

    这日,董长茂应朋友之约前往金水河船舫,参加诗会,吟诵酬唱之际,忽听水面传来琴声,如怨如诉,绕梁不绝。

    船上有人隔水相问,知道是费酒楼的岚烟姑娘在此行船,一时兴起,又出三问,若答案令岚烟满意,可以应邀入船,听她奏上一曲。

    董长茂这行人自诩文人雅士,有好事者去取得三个问题,互相传递,都道要用才华博取美人一见,也不聊清谈会了,纷纷伏案作答。

    董长茂还在孝期,按说不应当参与此事,只他身边的朋友起哄道:“费酒楼的姑娘都是清倌雅妓,算不得破戒,何况岚烟姑娘心气儿甚高,见不见还是一说。”

    还有人道:“我们之中独属董兄学问最好,试一试也不碍事的。”

    董长茂被一激一捧,又想到家里弟弟对岚烟姑娘的爱而不得,不由燃起胜负欲。他接过三问,上面写着一句上联,一个诗题,还有一阙未完成的琴谱。

    董长茂沉思一番,提笔写下,交由仆从送到岚烟的船舫。

    因为他自身对琴艺了解不深,写完觉得自己的答案亦不能得岚烟的青睐。

    正有些丧气之时,岚烟身边的侍女进来问:“哪位是董长茂董公子,我们岚烟姑娘有请。”

    众人听罢皆暗含嫉妒地恭喜他。董长茂颇为意外,到底没忘还在守孝,推辞起来。

    那侍女却不高兴了,趾高气昂道:“董公子把我们姑娘当什么人了,费酒楼的规矩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公子这般推辞,莫不是在砸我们费酒楼的招牌。”

    这话说下来实在让众人招架不住,不由责怪起董长茂,有人道:“董兄放心去吧,这是雅事,我们都不是乱嚼舌根之人。”

    董长茂这才半推半就地随着侍女换船过去。

    进了船舱,侍女便把门带上,退了出去。里面焚香袅袅,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旁边青瓷瓶中插着一枝菊花,果真风雅。

    岚烟带着面纱,抱着琴从竹帘后走出来,万千青丝只被一柄金簪盘着,妆容素雅,一袭白衣上唯有缕缕银线点缀花纹。

    董长茂霎时懂了为何嫡弟董长芳对她痴迷,这幅模样,饶是他谨慎克己,也不得部夸一句人淡如菊。

    岚烟先是把琴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然后跪坐下来一边斟茶,一边轻声道:“董公子请坐,船上简陋,只有冷茶一杯招待公子,望公子不要嫌弃。”

    董长茂跪坐下来,拿起茶杯,里面黄澄澄的,还未送到嘴边,便问道:“在下才疏学浅,于琴艺并无研学,众人之中,不知姑娘为何独独邀我进来。”

    岚烟一笑,风情顿生,道:“所谓岚烟三问,不过是个噱头,岚烟只想弹琴给有缘之人听。”

    董长茂有所迟疑,他还不知自己如何成了有缘之人。见岚烟姿态优雅地品茶,他下意识地把茶杯送到嘴边。

    岂料,茶水一入口,满满的酒味充斥在口舌之间。

    不好!中计了!

    董长茂猛地抬头,见岚烟微微一笑,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金钗,三千青丝霎时倾斜而下,她将锋锐的金簪抵在颈上,另一只手把壶中的酒水尽数泼在董长茂身上。

    岚烟语气惊恐地叫道:“董公子还请自重。”

    董长茂立即站起身来,揪起岚烟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害我!”

    岚烟笑得更厉害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带着哭腔与惧意:“董公子,快放手,不要这样。”

    外面有人听到岚烟的呼声,立即破门而入,船内境况都暴露在外。

    众人蜂拥而至,只见董长茂揪着岚烟姑娘的衣领,意欲不轨,岚烟姑娘被吓得花容失色。

    董长茂被费酒楼的仆从抓住,摁在桌子上,岚烟哭着冲出门去,脚下不稳,跌入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正是闻讯赶来的董长芳。

    董长芳低头,只见心心念念的姑娘正泪如泉涌,六神无主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啼道:“公子救我。”匆匆几个字从嘴里出来,像是蕴含着说不尽的委屈。

    董长芳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岚烟掩面痛哭,抽抽噎噎道:“里面那位董公子吃了一盏酒,就发了酒疯,对我动手动脚。”

    董长芳自然看到里面被压住的庶兄,心想他处处爱拔尖儿,但毕竟是有分寸之人,心下不确定起来。

    岚烟见他迟疑,立刻松开手,往船栏上扑:“我坏了费酒楼里的规矩,没脸再苟活了。”

    围观的人见状纷纷拦住她,一人道:“这与姑娘什么相干,明明是那董长茂不知礼数,尚在孝期还敢喝酒,喝了点酒就不知天南地北,冒犯了姑娘,姑娘可别因这起子人寻死。”

    董长芳听他们道董长茂还喝了酒,又见岚烟这样,哪儿还有半分理智,当即就要发怒。

    正在场面混乱之时,迎面靠来一艘大船,那船上之人杀意腾腾,一看就来者不善,不等仆从放下梯子,为首那人就横眉怒目,跳了下来。

    董长芳定睛一瞧,正是母亲给他相中的母夜叉!

    董大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性子过于软和,就想找个厉害的儿媳帮自己管住他,听说庄亲王的女儿,松阳郡主素有泼辣的名声传播在外,无人敢娶,却是正合董大夫人的心意。庄亲王也愁自家女儿的婚事,相看一番,两方家长都颇为满意。

    董长芳暗中打听,别人都道松阳郡主是个厉害人物,他不满意又不敢反抗母亲,私下叫人母夜叉。

    看到松阳郡主手拿马鞭,董长芳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麻烦的,连忙把身边的岚烟护在身后,怕岚烟被这母夜叉误伤。

    谁知,松阳连看都没看董长芳一眼,径直走过去,命令府卫把董长茂拖出来。

    董长芳目瞪口呆地看着松阳郡主拿着马鞭,恶狠狠地往自己庶兄身上抽,嘴里还骂着他不知廉耻,勾引完老娘又来找姑娘这类的话。

    想到庶兄以往什么都要抢自己一头的作风,董长芳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前母亲教他不要对这个庶兄过于宽厚,他却只想着父亲所说,兄友弟恭之类的教诲。

    可是现在这个庶兄不仅连他喜欢的姑娘都要染指,还蓄意勾引他的未婚妻,董长芳气得浑身发抖。

    松阳郡主霸道惯了,下手毫不留情,董长茂被马鞭抽的皮开肉绽,躲都没处躲,一个不小心跌入河里。他不会游泳,在河里挣扎着求人救他。

    松阳见他这般落水狗的狼狈样子,恨自己先前眼瞎,可惜自己还没打痛快,这人就跌入水里。她也不叫人救,冷哼一声带着人呼啦啦走了。

    路过董长芳,侧目瞧他。董长芳看到松阳凶神恶煞地瞧他,忍不住脑袋一缩。

    松阳十分嫌弃,低声骂道:“窝囊废。”

    董长芳满脸通红,想反驳又反驳不出来,干巴巴握紧拳头,看她潇洒离开。

    有人反应过来,唤仆从下水捞董长茂。好不容易把董长茂捞上来,他已经灌水太多,昏迷过去。

    毕竟是自己家里人,董长芳纵然心里再恼恨他,也不能抛下他不管,叫下人抬着董长茂回去。

    走之前董长芳还想跟岚烟说些什么,岚烟却不再看他一眼,被费酒楼里的人簇拥着离开。

    一场闹剧随着几个主人公的离开散场。关于董长茂的流言蜚语也随之散开。都道董长茂不仅孝期饮酒,对费酒楼的姑娘意图不轨,还勾引嫡亲兄弟的未婚妻,行为着实让人不齿。一介京城才子,顷刻间名声扫地。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