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金秋,淮安府衙盈满了桂花香。

    而府内的栖云小院则氤氲着浅浅的药味,枳香在桂树下箅开药渣,撇出一碗褐色的药汤,刚站起来便听见屋内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小姐醒了?”

    枳香连忙推开门,将药碗放在桌上,焦急上前查看芸京墨的情况。

    芸京墨撑在床头,咳过这一阵,白皙的脸上透出病态的红晕,撑着枳香的手有气无力:“这是哪……”

    “小姐可算是醒了!”枳香苦着脸,答非所问地哭诉,“那莲池水深,又是这样冷的天了,小姐有什么想不开?这可是要把我们都给吓死了!”

    芸京墨不太舒服,半睁着眼睛,脑子有些发懵。

    “小姐您怎么说也是知府小姐,何苦为了他一个……”

    枳香心直口快,忽然咬住了话音,自觉失言,不忍再挑起自家小姐的伤心事。

    芸京墨半梦半醒,却在这一瞬的安静里忽而醍醐灌顶,顿时连咳嗽都好了大半——

    先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她真的穿书了!!

    几天前晚上睡觉时才戳开的无cp小说,才看了几章,连人物都还没记全呢,再一睁眼,自己就已经成了书中人。

    当时混混沌沌,身体还不完全受自己控制。

    只记得自己一身素雅精致的古典衣裙,在淮安城一年一度的中秋宴会上,对着本书男主角,回春堂那个最为清冷脱尘的小祁大夫,表露思慕之意。

    姑娘久居深闺,一辈子估计也就出格这一回。

    可那小祁大夫是什么人?

    回春堂的杏林妙手,文老先生唯一的亲传弟子,生得一张好皮相,又为人有礼谦逊,连早年归隐的大师也叹他一声后生可畏。

    可这后生惊才绝艳,有那潘安宋玉之姿,却偏偏不近女色。

    自及冠的这一年来,不知多少姑娘家的媒人踏秃了回春堂的门槛,怀着心事的姑娘们又不知装了几回病,却始终无人拿下这位淡如松风的小祁大夫。

    所以这中秋宴上,当知府大人家的独女芸京墨端起桂花酒,眉间花钿精致,满眼倾慕地诉说一腔爱意时,淮安城的姑娘们全都屏住了呼吸——

    论起身份,整个淮安城怕是没有比芸京墨出身更高的姑娘了;论容貌,芸小姐天姿国色,当年若不是因病错失,可是有机会入宫为妃的;再论才情,知府大人把她当成掌中珠,琴棋书画一样也没落下。

    更遑论,身为一个姑娘家,芸京墨今日如此勇敢,当众示爱……

    众人目光汇聚,全都落在小祁大夫一人身上。

    只见祁铭之神色如常,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没有接芸京墨的桂花酒,却缓缓执起自己面前的清酒,微勾唇一饮而尽。

    而后放下酒樽,后退一步深深回了一礼。

    是显而易见的,委婉的,拒绝。

    宴会上不尴不尬,重新热络起来。

    满城都知道小祁大夫目前并无成家的想法,这件事仿佛发生过,也仿佛没发生过,看过便过。几个姑娘凑头叽叽喳喳,年长的人们心照不宣地遮掩过去。

    可是芸京墨却因着此事过于失魂落魄,足底一个不稳,竟一不小心栽进了莲池!

    “呃啊!”芸京墨无力扶额,往床上重重倒去。

    果然,同名同姓必穿书定律啊!!

    原先还以为那是一场梦,她不过是以一个看客的身份,看过另一个姑娘的表白行为,又感同身受了被拒绝的苦涩而已。

    谁能想到,当她全须全尾地醒过来,完全掌握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时,竟已经成了局中人?!

    更让她无法接受的是,虽然书只看了几章,但是这个前几章就出现的,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子的命运,芸京墨是看完了的——

    示爱男主被拒绝后郁郁不乐,又在接下来的一场时疫中失去亲人,最终走投无路,草草病逝。

    狗哔——剧情!!

    以至于芸京墨看完立刻发表评论:要给作者寄刀子!

    谁料作者轻飘飘回应:红颜薄命,不过是男主成长过程中的一抹遗憾罢了。

    我可去你的!

    男主遗不遗憾芸京墨不知道。反正她当时作为读者是挺遗憾的。

    现在,身为当事人……

    已经不是遗不遗憾了!芸京墨只想回去顺着网线爬到作者家里,按着作者狗头让她改剧情!!

    芸京墨生无可恋地闭眼。

    枳香见自家小姐满脸失落地坐起来又跌回床上,一时慌乱,端起药碗不知该怎么办。

    她向来嘴笨,一着急张口就来了:“小姐,那小祁大夫是真的没想着成亲,您……您也别太伤心,又或者,或者……万一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是他不举……呢……”

    芸京墨一脸哀怨。

    枳香闭嘴了。

    芸京墨无语凝噎。

    她一个母胎单身了快二十年的单身狗,穿书一次,当场被人拒绝也就算了,还即将家破人亡??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芸京墨不想说话,她再次翻过身,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小姐……”枳香期期艾艾。

    芸京墨思考人生,把各路神佛都拉过来在心里问候了一遍,就想问问为什么是她!

    这时,栖云小院里又响起了脚步声。

    芸京墨动了动,人还没钻出被子,来人已轻声推门进来了。

    “小姐醒了?”木香压低了声音,环视四周。

    芸京墨房中两个丫鬟,木香稍微年长,人也更稳重。

    见床上人动了,又靠近低声道:

    “可巧小姐醒了,老爷今日就该回来了。”

    芸京墨钻出被子。

    木香道:“小姐现在要起身吗?要不还是再躺一会儿,等老爷回来,我们自去说?”

    深秋时节在莲池里泡了一遭,显然是受了寒。再加上可能是原主本身体质不太好,又因为被当众拒绝的事情失了心神,这才昏迷了两三天。

    “不用了,躺好久了,我想起来活动活动。”

    芸京墨初来乍到,对这里的一切还不了解,她需要尽快融入这个世界。

    原主幼时丧母,父亲芸志行没有再续弦,他爱重这个女儿,养得极好。

    这两日是因为外出公务不在城中,所以并不知道女儿做的这件荒唐事,下人们也不敢上报。

    芸京墨揉了揉太阳穴,喝净了碗里的药,又食了蜜饯,这才起身让枳香和木香给她穿上了衣服。

    她清了清嗓子,自觉已无大碍。

    到底是现代人,平时感冒发烧吃着药,也不能落下学业工作。落个水,还不至于没有起床的意志。

    “我就在府里走走,你们不用跟着了。”

    实则是芸京墨想要熟悉一下自己生活的这个地方,但又不好让贴身丫鬟见着自家小姐犄角旮旯地四处探索。

    毕竟丫鬟都是从小跟在身边的,万一出点什么纰漏,这两个人一定是第一个发现的。

    芸京墨走出栖云小院,凭借着书中寥寥几笔的记忆,沿着石子路慢慢向前走。

    留在房中的枳香和木香收拾着药罐准备去清洗。

    木香端起药碗,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枳香:“小姐今日醒了,你可让人去告诉回春堂了?”

    当日小姐在宴会上失足落水,众人惊呼之下,还是小祁大夫反应最快,当即跳下水救人。

    到底是医者,又因为此事多少和他有些干系,所以这几天芸京墨的药方诊断,都是他在负责。

    祁铭之医术高超,能做到这一步,原本对他有些怨气的枳香也无话可说。

    但是,那得是在小姐昏迷不醒的时候!

    经此提醒,枳香一下子慌了:“啊!”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正该是祁铭之过来给小姐诊脉的时候了!

    枳香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往外跑。

    小姐那日已经伤心成那样了,现在刚刚清醒,绝对不可以见那个人!!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芸京墨穿过一片修剪得当的水竹,从凉亭路过汀兰水榭,正左右观望,感慨着古代富庶之家的生活时,在拱形门前的草丛里遇到了一个小童。

    芸京墨家中没有弟弟妹妹,这个小童约莫八九岁,扎着两个小发包,长得圆润可爱,手里还捏着一株叶子狭长的草,正一脸满足地回头冲着拱形门边跑边笑。

    “先生,看!我找到了一株夏枯草!”

    芸京墨循声望去,只见小童举着那株药草往前递了过去。

    “既思,在别家院不可随意攀折草木,之前刚刚教过你的。”

    说话的是一名男子,声音清润明朗,一句不轻不重的训斥,竟让芸京墨无端听出了一丝“公子如玉”的遐想。

    她不禁向前走了两步。

    视线边缘最先露出的是一双干净的革质靴子,而后显出纯白的衣袂,腰带系得端正,腰间坠着一只藏青色的香囊。斜跨在肩上的药箱并没有让他的身姿有一丝的歪斜,长身玉立,身姿如松。

    只见他修长的手指正抚在小童的头顶,不甚温和,再往上,便是宽阔的肩膀……

    许是察觉到了她直勾勾的视线,那人抬眼看了过来。

    芸京墨脑子一空。

    呜呼哀哉,她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人是谁——几天前刚刚在中秋宴上拒绝过她的,小祁大夫祁铭之。

    两人四目相对,芸京墨如同做贼一般当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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