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些老人七嘴八舌的话中,祝珣拼凑出一个大概事实——

    许欣和胡嘉是一对新婚夫妻,住在许欣父母单位分配的老房子中。许欣是中学物理教师,胡嘉是她的大学同学,听说婚后不久就辞职创业,两人感情很好。

    大约是6、7年前,许欣的父母看小夫妻俩一直没回家,就来家里探望,结果发现屋子里落了一层灰。再问许欣工作的学校,说她之前请了一周的假,但销假后三天都没来上班,打电话没人接,学校也正准备联系家人。

    “当时这件事在这一片闹得挺大,警察拉了封锁线,把整个小区搜了个底朝天,最后还是没找到两个人。”

    “听说小区的监控里只拍到小许回家,没拍到她离开。”

    “对,这事你随便问问,周围上了点年级的都知道,有段时间附近的人都不敢晚上出门。”

    “有人说他们夫妻俩是撞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就小许的爸妈还不放弃,年年去派出所等消息,每个月都来替他们收拾家里,造孽啊。”

    “我还是不信许姐会骗人。”祝珣把一个头铁的受骗者扮演得惟妙惟肖,“请问您知道她住几楼吗?我去她家里问问。”

    “……”

    “跟我来吧。”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戴上老花镜,看了他一眼,慢悠悠走在前头:“我这里有她家钥匙。”

    “上个月、或者上上个月,林姐下楼买菜的时候摔了一跤,躺在床上起不来。她怕自己等不到小许回家了,就拉着我的手,把钥匙给我,求我隔三差五去看看,看小许回来没有。”

    “但我也老了,不知道能替她等多久。人家说,人走的时候,要有人记得她,念着她的名字,才能走得安心。小伙子,我不知道你是做什么的,你要能帮林姐把小许找回来,我替她谢谢你。”

    人活得久了,有些事情反而看得通透,祝珣不惊讶自己被看穿。

    他听着对方的话,想起昨天在424看到的屋主,胸口泛起一阵涩意,像舌根下压了一片青苦瓜。

    老奶奶步履缓慢、但是稳稳地爬上五楼,从腰带解下一把钥匙。

    “就这儿,503。”

    “吴阿姨,”祝珣的目光环顾陈旧的防盗门,眼尖地瞅见门上快变成褐色的油漆印,“这里怎么会被人泼油漆?是欠钱了,还是惹上了什么人?”

    “刚才在下面不好说。”老奶奶招了招手,示意他进门:“其实小胡和小许在失踪前就一直闹矛盾。有一天晚上他们吵得很凶,楼上楼下都能听见。好像是小胡做生意欠了钱,想卖房子抵债,小许哭喊着‘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想都别想!’”

    “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泼漆,而后有人看见小胡带着行李从家里出去,好几天都没回来。”

    “再然后,警察就上门了,之后的事你知道。”

    祝珣跟在吴老太太身后,走进房间,他瞳孔一缩,这里和424的布局实在是太像了,他有种回到游戏的错觉。

    “坐。”吴老太太示意他到沙发上坐下,颤巍巍地走到厨房烧水。

    “我来吧。”祝珣下意识走到餐桌旁边,打开壁橱,取出一套茶杯。

    他盯着手里的茶杯,微微怔了下。

    “小许失踪的这些年,家里什么摆设都没动过,林姐和许哥他们两个怕动了家里的东西,女儿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能说的我都告诉你,想在家里四处看看也行,能多一个人记得小许,林姐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祝珣谢过吴老太太。

    一个小时后,两人下楼,祝珣问:“吴阿姨,之后我还能来么?我想带个朋友来。他是,嗯……这方面的专家。”

    老奶奶欣然点头:“我就住在203,你们下次来了,找我给你们开门。要是我不在……”

    她示意祝珣附耳过来:“小许有个习惯,总是忘带钥匙,所以从小她妈就喜欢在门框上面藏一把备用钥匙。如果我不在,你们直接拿这把钥匙开门就行。”

    那种时间和空间的倒错感又来了。

    祝珣揉揉耳朵,在老太太殷切的目光中点头。

    “关于许欣的事……我会尽力的。”

    离开的时候他心想,下次来时给老太太捎带一副助听器吧,老人家说话的声音总是自以为很小,其实听得人耳朵都快聋了。

    “接下来去哪?”祝珣走在街边,“距离进入游戏还有14小时,最好还是多做些准备。”

    “不知道刘大山从派出所出来没有?带他来这里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我没注意到的线索。”

    “派出所……”祝珣脚步一顿。

    半小时后。

    “您好,我是l市周刊的记者,受读者朋友委托,想采访一下7年前的许欣、胡嘉失踪案。”

    祝珣戴着一副眼镜出现在市公安局的门口,给门卫看自己的记者证。

    “进去吧。”

    十几分钟后,在会客室里,祝珣见到了市刑警支队的警官。

    “我姓刘。”

    “刘警官好。”

    “祝记者。”犀利的目光直视祝珣,一般人在这样的目光下会忍不住反思自己做过什么亏心事,祝珣却非常淡定。

    片刻后,刘警官与他握了握手,“许、胡二人的失踪案已经过去许多年,想不到还有人感兴趣。”

    祝珣:“我的委托人姓林。”

    刘警官神色一敛:“是她啊。”

    “林女士前段时间生病了,不能亲自前来,所以委托我代为采访刘警官。之后我也会持续关注这件事。”

    “……祝记者有心了。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那我开始了。”祝珣有模有样地从怀里掏出录音笔,“首先是许女士的丈夫,胡嘉,警方为什么会认定他是失踪,而非杀人后畏罪潜逃?既然邻居能够证明,胡嘉与许女士在案件发生前曾经因为债务发生过剧烈争吵,甚至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这点他在许家时就很疑惑,并直接问了吴老太太,可惜吴老太太并不清楚内情,只说:“警察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小胡的嫌疑,好像是有什么证据。”

    “这么多年过去,林女士还是不肯相信胡嘉的清白?”刘警官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道:“这件事警方已经和她沟通了很多遍,这里再重复一遍吧。”

    “首先是监控表明,债主前来讨债的当日,胡嘉和许欣吵了一架后离家出走,而后没有再回来。监控里有他离开时的正脸,可以确定是本人没错。”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证据,正是由许欣女士本人提供的。”

    “她?”

    “没错。”刘警官道:“稍等一下。”

    他离开会议室,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一摞陈旧泛黄的档案,见祝珣的目光落在上面,刘警官苦笑道:“不管你信不信,警方这些年其实一直没放弃追查这件事。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在眼皮底下活生生失踪了。不找到真相,我晚上都睡不安稳。”

    祝珣点头,“还是说说许女士提供的证据吧。”

    “这是许欣女士当初报案的记录。”刘警官打开档案。

    “失踪案?”

    “对,胡嘉失踪了,就在他离家出走之后。所以整件事其实应该被拆分成两个案子,先是胡嘉的失踪案,然后才是许女士在自家住所的离奇失踪案,祝记者关注的应该是后者。”

    “时间很充足,我们先来说说前者吧,关于前一个案子警方查到了什么线索么?”

    刘警官犹豫了一下:“虽然这样说不够客观,但,其实胡嘉还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刘警官指着卷宗。

    “许女士与丈夫吵架的第二天,主动找他商量还债的事情,但打不通电话,她以为丈夫在逃避离婚这件事,就给他发了条短信,上面写,‘谈谈吧,婚可以先不离,我们可以问爸妈借一笔钱,先把你的债还上,然后慢慢还给他们’。”

    “这里的‘爸妈’指的是许女士的父母,因为胡嘉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而许父许母是国企的退休工人,有退休工资,还存了一笔养老金。”

    “当晚,许女士收到了用胡嘉手机打来的电话。她本以为丈夫决定低头认错,谁知打电话的却是绑匪,对方要她准备好300万来赎人,否则就砍下胡嘉的两只手。”

    “所以许女士就报警了?”

    “是的。”

    “你们就没怀疑过是胡嘉在自导自演?”

    “怎么没怀疑过?”刘警官透露了一个连胡老太太都不清楚的内情:“绑架他的人后来自首了,是高利贷催收公司的员工,或者说豢养的打手。”

    “那胡嘉人没找到么?”

    “没有。”刘警官直到现在想起这件事还觉得背后发寒,他道:“那两个人是哭着跑进警察局的,一米九的个头,满脸横肉,却憔悴得像两具骷髅架子。他们说胡嘉在他们面前给了自己一刀,剥下了自己的皮,还用血肉模糊的脸对他们笑。”

    “然后他把自己拆分成十几块残肢,从下水道走了。”

    “按他们的说法,在许女士失踪前,胡嘉就已经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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