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眼附近尘土飞扬,玉衡看不清前路,只能模糊地透过浑厚的黄烟看到祁夜的身影。

    不过在祁夜这里情况却大不相同。飞沙走石根本挡不住他的视线,他能很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少年,以及他那双像是从血水里泡过的双脚。

    玉衡杵在原地,手指抓了下白布下摆。

    一进来他就立马察觉到死眼没有被触动,祁夜也没有在此处解阵,虽然不知爆炸声和风尘是怎么回事,但他还是想提醒下祁夜,“这里是死眼,不要再动用灵力了。”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玉衡脸颊,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被祁夜扛在肩上。

    他惊呼出声,挣扎着要下地。

    然而祁夜搭在他腰间的手像是铸了铜铁一样,不论他如何挣扎,都纹丝不动。

    感知到两人间巨大的力量差距后,玉衡渐渐地停下动作,认命般挂着。

    他刚才提醒了祁夜一把,祁夜该是没那么恨他了吧?

    应该不会将他挫骨扬灰吧?

    上辈子他刚修成人形的时候,什么仇什么恨通通不知,只知道自己是伏魔阵,而阵中困着的是魔尊。

    那时候的祁夜也是天天像碰运气一样地解阵,他观摩了一阵,心里对祁夜的阵法水平有了大致的认知,猜测照他这解阵思路,哪怕再给百年也解不了,于是不慌了,就远远地留意着,没有靠过去。

    日子悄然过去,转眼春去冬来,他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瑟缩在树上靠发抖取暖。

    这一年间两人互相都没有沟通过,可就在入冬后不久,祁夜主动向他搭话,问他冷不冷。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魔尊递给他一个果子,说吃了身体能暖起来。

    他说的确实没错,果子吃下去后便化作一股暖流流遍全身,不过人也变得极困。等他醒来,伏魔阵已被破除,魔尊也早已不在,自己身边还放着一套衣物,是夹棉的冬衣。

    他被骗了。

    还是三岁小孩都知道要警惕的谎言。他怎么能一点怀疑也没有地接下敌对方的食物呢,还当场全吃完了。

    身为伏魔阵,镇妖魔本是他的分内事,可他却轻易地让魔尊解除封印走掉。不仅如此,还收下了魔尊给的衣物。

    他心有愧疚,觉得魔尊逃脱主要归咎于他太笨,也由此,在凌轩仙尊下令要他再度封印魔尊时,他才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想到这里,玉衡框框地撞了两下头,上辈子的自己也太没用了,封印魔尊没做好,追捕魔尊没找着人,甚至到了后期,连正道都没人信他,怀疑他暗中和魔界勾结。

    不过这辈子也好不到哪里去,明知道魔尊恨他,还这么冲过来拉仇恨。

    头又撞了两下。

    “撞够了没?”阴冷的声线自上方传来,玉衡这才想起自己挂在祁夜身上,方才撞的是祁夜的后背。

    怎么这么硬,跟堵墙似的。

    “够了。”语气闷闷的,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啧。”

    玉衡立马噤声。

    身旁的景色从漫天黄土变为郁郁葱葱的林间,玉衡还没看清具体是在何处,就被人放了下来。

    一股冷流从双脚处蔓延向上。

    初春的正午暖意洋洋,可突然间触碰到冷如寒冰的水流,还是让玉衡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双脚还没抬出水面,就被人按回水面之下。

    “不打算要这双脚了?”

    还未来得及做反应,他就看到祁夜走近没膝高的潭水中,一手捧着他的脚,另一手替他细细地洗去粘在上面的泥土砂石。

    可能是被这太过奇特的画面吓到,玉衡抽回脚,想要跑开。

    祁夜预判到了他的行动,握在他脚踝的手瞬间发力,玉衡抽不出脚,恹恹地坐在溪水旁。

    一幅看破生死的模样。

    祁夜见状,加重了手下力度。

    玉衡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

    等缓过劲后,他垂着眉眼,盯着自己复又变得白皙的脚踝以及没了砂石刺入的脚底,说道:“谢谢。”

    说完再度要抽回脚,却依旧失败。

    “先上药。”

    被抗到一个干爽大石块上的玉衡还未搞清现状,怀里突然多了个被祁夜扔过来的药瓶子。

    掀开盖子,玉衡低头就要给自己上药。

    他身上的白布全靠他的手抓紧才不至于落下,如今他一手沾了药,一手勾着自己的脚,白布随着他弯下的腰而松垮开。

    祁夜站在玉衡跟前不远处,一抬眼就被白得发亮的肌肤填满视线,下意识偏过头。

    看着满眼翠绿,愈发烦躁。

    他挪回视线,一步上前,从玉衡手里夺回药瓶,语气无意识发冷,“你坐好。”

    玉衡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魔尊,闻言立马摆正身体,还顺带整理了下白布。

    伤药触碰到患处,就像烧红的油上浇了水一样,滋滋滋地发烫,让人想要逃离。但玉衡还是忍住了。

    涂好伤药后,祁夜不知从何处翻出两条绷带,玉衡伸手就要接过,可祁夜压根就没想给他,直接上手给他包扎好。

    玉衡收回手,打破尴尬:“谢谢。”

    他想问问祁夜为什么要替他包扎伤口,然而此时对方脸色实在太黑,他怕自己一个说错,就要成为魔尊剑下亡魂,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祁夜的包扎手法甚是熟练,跟玉衡前几日自己弄的勉强挂在脚上的包扎完全不同,很是赏心悦目。

    玉衡一手撑在光滑的石面上,晃了两下脚,绷带一点都没有要往下掉的模样,他眉眼染上笑意,再次说道:“谢谢!”这次道谢倒多了不少真情实感,不像别人逼迫他说的一样。

    祁夜站直身,背靠身后树干,抱着双手打量着玉衡,“说吧,为什么要提醒本尊?”

    伏魔阵封印魔修天经地义,对方没有道理提醒被困在此处的魔修如何解阵。

    话音一落,原本还在前后晃动的脚停下了。

    玉衡左脚搭在右脚上,脚后跟挠了挠另一只脚的脚背。

    “绷带掉了自己弄。”

    僵了一瞬,玉衡左脚缓慢地从右脚背上挪下,两脚并排紧贴,坐姿乖巧得很。

    若是忽视掉他扣在白布上指尖都抓得发白的手,祁夜真的会以为少年方才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一时兴起……”

    玉衡想了很久,觉得这个理由最合理。

    没有什么比抓不透的情绪更难懂了,他两世为人,还是搞不懂人类那些复杂的情绪。

    比如说,上辈子的祁夜为什么要救他一命,还替他挡下凌轩仙尊致命一剑?

    又比如说,适才祁夜为什么要帮他上药包扎?

    祁夜不是恨他入骨么?

    人类的情感好难。

    伏魔阵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祁夜闻言嗤笑一声,“你看我像三岁?”

    “我没有!”

    反而是你当我三岁小孩!

    玉衡硬生生忍下了后半句话。

    “那是因为什么?”祁夜不耐烦道,“别扣了,那块白布原本就薄,再用力抓就破了。”

    玉衡顿时来气。

    他脚不能动,忍了,现在连手都不能动,真的好过分。

    他抬头,视线对上祁夜,在看到对方宛若淬了寒冰一样的脸色时,冲到嘴边的怒气顿时消散。

    罢了,打不过。

    “你阵法水平堪忧,我看不下去。”

    此话半真半假。

    重生这种事太过玄乎,他不能说出来。但他之所以提醒祁夜,就是因为上辈子祁夜替他挨了一剑,他心中有愧,想要尽自己的能力还这份情。

    祁夜阵法不好是事实,上辈子他就解阵解了一年都没有进展。

    明明祁家是阵法世家,还掌管着名满天下的紫霄山庄。可身为少庄主的祁夜像是没有继承到祁家的优秀天赋一样,解阵思路错乱不堪,实在奇怪。

    殊不知,玉衡喃喃自语着把内心的话说出了口。

    尽管音量不大,但还是稳稳地传入祁夜耳中。

    陷入了自己小世界的玉衡没有发觉,不远处的祁夜不知何时半敛下眼皮,那露出的双眼渐渐染了猩红,甚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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