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花素律乘坐轿子穿行在阴沉的宫道上。

    圆月冷清的光倾斜而下,灯柱上摇曳的昏黄灯光如鬼魅般隐现,惹得人心惶惶。

    行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偏僻的小宫室外停下。

    花素律侧目见秦艽侯在门前,他身边,还有个意外之人……绪正。

    一见花素律到,绪正迈开长腿,立即抢在所有人前头,上前将她搀扶下轿子。

    “你怎么在这儿?”花素律皱眉问。

    绪正躬下身,俯首回答:“得知出了这样的事,臣不敢不来。”

    花素律斜眼瞄了他一瞬,往宫室里走进:“人呢?”

    绪正低声回她:“请皇上恕罪,臣听闻后将事情接过手,将两人分开关上看守。那婢子在这里头,另一个……臣封住他的口,就近挪去冷宫。”

    花素律沉默一瞬,肃目冷道:“你倒是会自作主张。”

    绪正没有反驳,眸中亦不见往日里常见的狡黠。他顺从地低下头,准备聆听花素律一切斥责训骂。

    花素律双眼看着他,未有多言,但却似有深言。

    绪正将她引到宫殿内部,一座偏僻陈旧的小宫室。

    这座宫室在辉宏的宫城内,是那么不起眼,那怕从旁经过时也不会为它留心,似是一处隐藏秘密的好地方。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皇宫里,没有真正的秘密,只有被掩盖的故事。

    推开宫室门,花素律用眼神禁止了绪正想要跟随的念头,让他与国安、秦艽等人一同守在门外等候。

    进去后,一个容貌秀丽端庄,衣着外表却狼狈不堪的宫女紧紧抱成一团,蜷缩在宫室内的一角。

    听到动静,宫女在角落里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见到门前的来人,她眼中又不可置信,亦有惊恐:“皇、皇上?”

    花素律唇紧抿着,隔着一道门槛,与她远远隔着距离,冷眼看她。

    “皇上!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与禄公子无关!您饶了他吧!”宫女满脸泪痕地跪爬到花素律面前,但到了那道门槛,她却没跨过去。

    那道门槛仿若一道结界,跨过一步都会让她粉身碎骨。

    花素律目光没有温度地垂眸俯视她,视线向下动了动,花素律冷漠开口:“朕听说,你已有身孕?”

    宫女瑟缩了下,随后捂住了小腹。姿态像在保护,也像是在期待和恐惧。

    “奴婢,不敢欺瞒。”宫女叩首下去:“皇上!奴婢和这个孩子都可以死!奴婢只求您,求您饶了禄公子!是奴婢淫乱放纵,勾引禄公子!与禄公子无关!”

    花素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气愤地翻个白眼。

    这个禄天厚……

    他奶奶的!花素律气得要抓狂!

    她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这几个公子里,会有人耐不住寂寞,跟宫女乱搞!

    还搞大肚子!

    还被人发现了!

    而且这乱搞的!还是他妈的东厂的细作!

    比起这个宫女和禄天厚,花素律更想掐死绪正那个王八蛋!

    要不是当初这厮建议什么……

    事到如今,一点用处没派上不说,还给她出难题。

    花素律嘴角抽搐……

    凭心而论,花素律才不在意禄天厚给她戴的这个绿帽子。

    怎么说她对禄天厚也没感情,俩人也没夫妻之实,喜欢上别人花素律全然无所谓。

    但这里还有件事,叫做“责任”。

    他既然是东厂的探子,那在花素律不用他这枚棋子之前,他都需要做好身为棋子该遵守的原则。

    比如,洁身自好!

    花素律嘲谑地冷呵了一声。

    她真想不懂禄天厚这人,身为东厂探子,难道深浅不知吗?

    且不论他的身份,就论他公子的身份……给皇上戴绿帽子会有好下场吗?

    花素律不想要谁的性命,再说她将此事的过失算在了绪正头上,也不觉得禄天厚与宫女的私情是值得要他们性命的事。

    尽管她恼怒,脑中却还在思索着,是否有能为这对苦命鸳鸯找到生机的办法……

    不知是否是花素律久久不语,让宫女感到不安。

    宫女忽然连连叩头道:“皇上!奴婢与禄公子的错,万死难辞其咎。只求您给个机会,饶禄公子一命!”

    花素律没有要他们命的想法,她心里还琢磨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俩人离开,听宫女的告饶只觉得心烦。不耐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宫女闻声,再开口时,已然带上沉重的哭腔。

    她叹喘了两声,咽下哭泣之音,哀求花素律:“皇上!求您了,您饶过他吧!禄公子对您和督主是绝对忠诚的!他只是一时糊涂!饶过他,只当换条听话的狗!”

    她的后一句话,让花素律猛然一愣……

    “你说什么?”花素律惊诧地问。

    宫女满脸泪痕地抬起头,秀美的双目中像是有不解。

    花素律压着声音,责问她:“禄天厚,与你说过什么!?”

    宫女见她目中难掩的惊愕与愤怒,身体不住发抖……

    国安与绪正站在一处,俩人低声絮语。

    国安在与绪正商议此事该如何帮他说情,中间也免不得埋怨了两句。绪正不气,像个晚辈般谦卑仔细听着,没有丝毫不耐……

    秦艽则站在门前不远处,看着旁余的人,等候指令。

    没等多久,皇上穿着那身还未从宴会上换下的华丽裳裙,从老旧的宫室内推门走出。

    艳丽妩媚的脸上此刻毫无表情,如行尸般冷硬。

    国安、绪正、秦艽几人,当即走来。按职级顺序,依序列在她面前俯首立好,准备听候她的命令。

    “去准备下,送里面那个上路。”沉默半晌后,花素律喉头有几分颤抖,僵硬地吩咐道。

    几人躬身听是。

    这项吩咐并不意外,绪正早早就已准备好。

    他挥下手,后头东厂的白曳撒小步退去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下一瞬再度出现时,身后多了名小太监,手上捧着覆盖白布的托盘。

    就在白曳撒准备带着小太监进入宫室内时,花素律突然又开口:“国安,你进去看着。”

    夜色里,她的声音似从幽冥深处传来。

    低闷朦胧,让人有心脏被扼住的沉闷感……

    国安没有问为什么,他应了是,匆匆进去。

    绪正俯低着头,眼睛往国安的背影处瞟了瞟。下一瞬他重新将头低回去,抿紧了柔软的双唇……

    花素律立在皎洁的月色下,感到分外的冰冷。

    她抬头凝望着天上那轮银盘,不知过去多久时间……

    直至一道阴云缓缓飘过,将银盘遮住大半时,国安从里头走了出来。

    他悄步走到花素律身边,在花素律耳边低声道:“里头那个,已经好了。”

    花素律听见他的话后,脸上并未显出任何负面情绪消解的快意。反而在听到后咬紧了牙关……

    “禄天厚呢?”花素律沉沉问。

    国安、绪正几人闻声,立刻为她引路。

    此处偏僻,冷宫离这里并不远。

    不需要轿撵,步行不久便能到达。

    这里门外站的不是侍卫,而是此回负责宴会安全的东厂厂卫。

    他们在外面围出个圈,见到皇上到来,立即分开两列。

    整齐划一的动作,让他们的步伐、手臂的动作、衣摆的摆动,发生出层次分明的声响。

    纪律之严明,显而易见。

    任何人拥有这样一支军队,都会感到喜悦。

    然而在此刻的冷寒的月色下,花素律只觉得那些人身上荡出阵阵腥风,无形的化作一阵阵令人厚重的涟漪袭向她的胸腔……

    花素律踏在阴寒的月影上,在数人的引导下,走进去……踏上下一条,宣判他人死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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