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钗头凤 >第8章 第八章
    人一旦吃饱便会想休息。

    碟中的桂花糕清了空,遇春服侍唐琬简单的梳洗之后,又将那帐子放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床边,时不时地挥着扇子驱赶着帐外的蚊虫。

    看着这轻薄的蚊帐,遇春便越发觉得自家姑娘聪慧。

    夏天暑热最严重的时候,也是蚊虫最肆虐的季节,唐琬纤细修长的小腿上被叮了好些红包,个个肿的老大。那时候的姑娘气的不行,拿起笔就要在纸上为那饮她血的蚊虫写上一首讨伐诗,结果直到了秋天都没写的出来。

    写诗讨伐是假,腿上的红包却是千真万确存在的,姑娘又耐不住痒,偷偷地给挠了几下,细嫩的皮肤一挠便刮破了皮,可给祐郎君心疼坏了,半夜里点着灯也要给姑娘擦那止痒祛疤的药。对了,为了这事,姑娘又被北院里的那位大娘子责难了许久。

    还是一个月前,姑娘又被叮了一个包,这下直接就给蚊帐都给扔了,又唤香兰从城外找到了织布的织娘,在房中说了半天的话,三日后那织娘便捧来了棉花织成的蚊帐,样式好看又轻薄,帐上密密地都是些小小的孔,又防了蚊虫又挡了灰。

    那时候,只有宫中才能用得上蚕丝、锦缎这类的去做蚊帐,她们这些洒扫丫头哪里能用得上那样贵重的物什,只宫中的蚊帐一角便是她们这些人几个月的工钱了。陆家算得上是比较厚待下人的宅子,虽比不上主家用的棉布,但也发了麻布制成的蚊帐,春秋日里勉强能够忍受,但一到炎热的夏季,麻布将屋子里围的密不透风,蚊虫进了帐内赶不出去,更叫人难熬。

    棉纱帐轻巧又便宜,姑娘孝顺给北院里的大娘子处也送去了一顶。大娘子不动声色地找来了织娘,选了些更加便宜的次等棉制了许多顶,又叫周嬷嬷分发给了下头的这些丫鬟婆子,此举倒是收买了不少人心,旁人只道大娘子体恤下人,个个提到都赞不绝口。可遇春晓得,这都是自家姑娘的功劳。

    床上的人儿翻来覆去,遇春以为蚊帐里又钻进了蚊子,眯着眼睛朝蚊帐里头一瞧,自家姑娘眼睛瞪的牛眼一样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叫她吓了一跳,轻声问道:“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姑娘怎么醒了。”

    哪里是醒了,根本就没睡!

    唐琬眨巴一下眼睛像是回答,叹了口气,又将脑袋埋进枕头里,闻着枕头里头芯内传来的淡淡的药香,平时闻着只觉得安定舒坦,现在却越来越烦,眼睛一闭上就想起那单二污秽的眼神,像要将她拆吃入腹般。又想起赵士程踹门而入的场景,脑子里像是被动触发了鬼畜画面,不断地在脑中循环。

    偏偏越想忘记越记忆深刻,越想睡着却越精神百倍,唐琬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能去跑一个一千五的长跑。

    人生的前二十年,她都是孤独的。

    父母在她五岁的时候遭遇车祸双双亡故,那之后便一直跟着奶奶生活,靠着微薄的赔偿金一路念到了大学。年幼丧父丧母让小朋友们都远离她,大二的这年奶奶也去世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平平无奇的相貌、冷漠疏离的性格、阴盛阳衰的专业,从前的二十年间,她甚至都没与男生说过几句话,更别提会遇见这样的事。

    她想起刚到这里的第一天,那时候正发着烧,额头烫的能热熟鸡蛋,强撑着难受直起身子下了床,瞧着那镜中算得上是天姿国色般姣好的容貌,自己险些吓得将镜前的妆奁盒打翻,若不是遇春的一声惊呼叫她又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有了原主的记忆,还不知道怎么圆场呢。

    还有陆祁祐,唐琬的心情也很复杂。陆待她好她是知晓的,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可她却实在不懂怎么回应,她也曾想过硬着头皮去附和,却每每都叫自己浑身战栗。从北院那位的无端针对就不难看出,从前的唐琬与陆祁祐定是琴瑟和谐,十分恩爱。原来的唐琬从容貌才情到性情再到家世,样样都是能拿得出手与陆祁祐匹配的。

    而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丢了房子的寄居蟹,偏偏走了运捡了一个又大又宽敞的好房子,里头的寄居蟹却还是原先的那个又小又平凡的唐琬,终归是不匹配的。

    唐琬越想越睡不着,眼睛睁的大大的,后脑勺快要将枕头磨出一个洞来。

    正烦闷时,一截白皙藕节般的小臂伸了进来,小手拨开了纱帐,又将纱帐陇起来挂在边上的金钩子上,俯下身子趴在床头,语调也是一如往常的柔顺乖巧,“姑娘若是睡不着,遇春陪着姑娘去院子里走走罢,后院里西北角的地方种了几颗石榴树,前些日子我瞧着还是青的,昨个儿突然就红了,有几颗从顶上裂了道缝,里头的石榴籽儿红艳艳的像火一样好看,怕是已经熟透了。”

    唐琬愣了几秒钟,又偏过头来朝着遇春点了点头,反正睡不着,不如起来走动走动,倒不是馋那熟了的石榴,就是想起来走走。

    穿好衣裳,唐琬想着这时候香兰应还在外间的填漆床上睡着,便轻手轻脚的移着脚步,穿过桃木制的两扇围屏,院子里空空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起初院子里还是有几个丫鬟婆子的,陆家的这位大娘子十分注重脸面,虽常常责怪,但该有的吃食服侍一应都是有的,只是从前的唐琬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注视着自己,瘆得慌,便只留下了两个从娘家带来的丫鬟。

    一是香兰,二是遇春,二人都是自小跟着她的,自然是放心些。剩下的那些年纪大些的只安排她们早晨晚上时候清扫院子,那些婆子们一走,院子里也安静了许多,原先的那些视线也就自然而然减少了。

    唐琬正疑惑,遇春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个网兜,提在手里,一下子窜到了她的前面,顺着唐琬的视线往填漆床上一看,像是早就料到了般,撇了撇嘴,“大约在前院里的假山旁边守着了。”

    “前院假山?”自从到了这个地方,陆家都还没认齐全,唐琬只能凭借着记忆拼凑出遇春说的那假山处的画面。

    “姑娘不必管她,祐郎君回来她便回来了。几日前她打扫屋子时,无意摔了祐郎君的一方好墨,似乎是主君从前好友赠的。即便这样,祐郎君也并未怪罪,反倒是香兰自己提着心吊着胆,又听到今日祐郎君会回来,便早早地守在前院里,准备一路磕头谢罪呢。”

    唐琬从遇春这一堆无效的话语中提取到了一个关键词,那就是,陆祁祐今天要回来。

    想着他不在的这几日,自己松快的日子,唐琬现在的心情一瞬间又跌落进了谷底,哭丧着脸,语调也变得蔫蔫的,“官人今日回来?”

    遇春的目光触及,只觉得自家姑娘神情戚戚,本来光洁亮丽的鹅蛋脸转瞬间失了颜色,定是满腹的委屈无人倾诉,又想起中午祐郎君身边的小厮报消息时,自家姑娘正在前厅里坐着,自然是不知晓的,当下便赶紧道:“姑娘今日受了这样的委屈,祐郎君怎能不知,急急地跟书院告了假,此刻应正往回赶呢!”

    唐琬无语,在心中腹诽:谁通知的,我可真是谢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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