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钗头凤 >第9章 第九章
    知道陆祁祐要回来的消息后,唐琬想去摘石榴的心情凉了一半,遇春是个看不出来脸色的,拉着她就往那园子里赶。

    唐琬远远地便窥见了那西北角处的红色,像灯笼似的一颗颗挂在树枝上,应该是熟透了。早上下过雨,园子里的土还是松软的,一脚踩下去鞋底立刻沾上了泥,遇春忙将她推到一旁干净的青石路上,说什么也不叫她往前走了。

    倒是自己小胳膊小腿的一路踮着脚往里头走,又从腰间扯下襻膊,缠绕起来宽大的袖子背在身后,提着网兜,对着那石榴树上的果子一抻,果子便重重的落在了网兜里,如此重复,摘了两三个大的,颠着跑到唐琬的跟前,笑嘻嘻的将果子全部奉上。

    唐琬回想起遇春先前的话,香兰在那头守着陆祁祐,别到时候让陆祁祐会错了意,以为是自己的主意。想的入神,果子也未接,直到遇春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忙道:“你去那假山处,叫她回来,不过是一方墨,从我那银钱盒子里拿些出去买一个相仿的便是了,叫旁人瞧着,又要传官人苛责底下的丫鬟了。”

    遇春一个半拉不大的丫头,自然是想不到更深层次的,经唐琬一提,这才惊觉。祐郎君顾惜着姑娘,连带着对她们也是十分宽厚的,当下用力的点了点头,咧着嘴笑道:“瞧我这榆木做的脑袋,还是姑娘思虑的周全,我这就去叫那妮子回来。”

    刚走出去没两步便又停下,唐琬知道她要说什么,摆了摆手,无奈道:“我在这园子里走走,透透气,过会子就回去。”

    遇春就这点不好,倒是应了香兰的说法,时时都要靠在她身边,只是她现在心乱如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停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思考,从前一个人的时候总是羡慕旁人,现在身旁这么多人却又想起独处时候的那份恬静美好来了。

    人可真是一个时期一个想法啊!

    遇春走了,唐琬一个人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走着,秋天的下午,下过雨天又放了晴,地上一阵一阵涩涩的泥土味混着院子里成熟的果子甜香钻进了唐琬的鼻腔,园子里种了不少的花,一半正开着,一半已经成了枯草的颜色,越往里走,竟还能闻见浅浅的桂花香味。

    周嬷嬷说桂花是成片种在前院儿里的,后院的园子里难不成也种了?唐琬这又提起了兴致,先前闲来无事整理库房的时候,挑了两个好看的瓶子出来,陆祁祐说那是青玉缠枝莲纹瓶,是他们大婚的时候表哥陆淙送的。

    她正愁干放在屋子里没劲,这要是择下来两枝桂花回头插在花瓶里,也让屋子里添些新鲜的味道,日日闻那炉子里的香,总觉得好好的屋子像个祠堂,睡的床也成了观音座下的那朵金莲。

    唐琬循着香味一路往里走,果然瞧见不远处的假山石旁边立着一棵半人高的小桂花树,干瘦的像是营养不良似的,只几个小枝上开着花,怨不得这香味这样浅呢。

    唐琬心有不忍,这,还是再让它长几年罢!

    刚要走,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从那假山石后头传来的。唐琬见疑,便猫着身子撩起裙子轻悄悄地往那处挪,挨着那株低矮的小桂花树低低的藏着,偏着头往里头一瞧,一胖一瘦两个身影,胖的那个年纪长些,似乎是婆母房里的王婆,二人脸庞生的相似,大约是母女。

    王婆狠狠地拿手掌拍着那丫头的后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那丫头也是个能忍的主儿,硬生生地挨了这几掌才小声地哭出声。老妈教训自个儿闺女,这是家事,她还是不掺和的好。

    唐琬将裙子提了起来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假山的另一边却传来一道声音,这声音不大却堪堪能让在这头蹲着的唐琬听见,她惊的说不出话来,只是脑海里不断的盘旋着刚刚那年轻丫头的话。

    “……母亲责罚我吧,肚中的孩儿也不想有我这样卑贱的母亲。”

    孩子?谁的孩子?

    唐琬当即僵在了那里,一动也动不了了,就那一瞬间,她已经想象了无数种可能,最后归于一种——瞧着这丫头涕泪纵横说自己卑贱的样子,对方定是个尊贵的主儿,在这个宅子里,谁尊贵?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这分明是陆祁祐的孩子!

    她对陆祁祐并无感情,但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心里却堵得慌,唐琬翻了个白眼,尽量安慰自己,大约是从前唐琬的肌肉记忆在作怪!那唐晴隔三岔五的因为孩子找她麻烦,一会儿说她不孝顺,一会儿说她只会使些小伎俩收买人心,若是知晓了此事,平白地得了一个大孙子,怕是嘴都得咧到耳朵根!

    只是到时候,她又该怎么自处呢,是全盘接受然后安心地在府里当个正头娘子养老,还是闹上一闹让陆祁祐看看她这个唐琬的厉害?

    正思索着,那边又说起了话,唐琬侧着耳朵听着,这会子的好奇心已经快溢出屏幕了,她只想从那丫头的嘴里听见陆祁祐三个字。

    “禾儿,你实在糊涂!大娘子于我们母女有恩,你怎能这样打她的脸,这孩子断然不能留。”王婆说着从袖口处掏出一个纸包,递到那丫头的面前,“这是落胎药,你今晚熬了服下,晚些时候我去同大娘子告个假就说是病了,大娘子人宽厚想来不会不允。”

    “母亲,我犯了死罪了,可肚中的孩儿实在无辜,母亲同大娘子说说,容了我吧,我不求旁的,生下这孩子我便离开,只让孩子能在这府中将养着,这是陆家的血脉啊!”禾儿一掌将纸包打翻在地,心中本还存着念想,经母亲一说,顿时失了力气跌坐在了地上,沉默了几秒后,又止不住的哭泣,一串串的眼泪跟掉了线的珍珠似的直直地往下落着,整张小脸上布满了泪痕。

    真是陆家的种。

    禾儿哭的撕心裂肺,王婆看着也伤心,蹲下身轻轻地拍打着禾儿的背,安抚道:“我知你不舍这孩儿,可我更忧心你的命啊,禾儿!咱们这样卑贱的身份,怎么能和正头奶奶比,陆家不是你我能肖想的,早日将腹中孩儿落了,你的身子也不至于遭罪,现如今还是清清白白的,若是旁人都知晓了,你还如何做人?等攒够了钱,母亲替你寻一个清白的人家,不求那高官权贵,只求你平安健康。”

    是啊,她拿什么和那位正头奶奶比呢?禾儿看着地上散落下来的纸包,里头白色的粉末看得将她心头一颤,她又想起了肚中的小生命,不禁动容,低声呜咽道,“母亲说的禾儿怎能不明白,只是说与不说,大娘子迟早会知道,倒不如我将所有都押上,博上一博。”

    “不可!”王婆听到这话,不可控制的提高了音量,大声喝道。

    “有何不可?主君说过,生下这个孩子,我便是只低于大娘子的侍妾,为了孩儿,他也不会亏待我,待我生下孩儿分到院子,在这宅子里,祐哥儿也得称我一声妾母!”禾儿手抚在腹部,想起主君在耳边的承诺,泪水又是止不住的往外涌,他说过的。

    妾母!即便唐琬从未听过这个词,将两个字拆开也懂了,她话语中要当陆祁祐的母亲,那这腹中的孩儿的亲生父亲,岂不是……唐琬的背后一寒,本和煦的天气却叫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一直瘫着的公爹竟是禾儿腹中孩儿的亲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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