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此时，羽飞才算冷静了下来，缓过了神，却还是忍不住长叹了口气，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哽咽着辩解道：“我只是再也不想过以前的那种日子了。”
提到以前的情形，霓裳也没了言语。
其实，算起来也有十年了，当时她们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家乡遭了兵灾，为了避祸，只能外逃，可天寒地冻的，又缺衣少食，每天都有人撑不住，倒在了路上。
为着几个馒头，霓裳被自己的父母卖了。而羽飞则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兄长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羽飞永远也不能忘记，在那荒山上，她的兄长将她从背上放下来，倒坐在地上，神色悲伤地看着她说：“只能到这里了，大兄对不起你！”
说完，她兄长就闭了眼睛。她开始时，只以为兄长是太累了，睡了。可是，天都要黑了，他还是没有醒的迹象。她害怕了，忍不住就去摇啊，喊啊，可是任凭她怎么摇，怎么喊，兄长就是不醒来。
哪怕已有十年之久，在荒山的那几天，她仍然一丝一毫也忘不了。
后来，她被人卖了几次，辗转近千里，吃尽了人世的苦头，直到被卢夫人从一群泥孩子中挑选了出来。
与此前的生活相比，崔家，简直就是天堂了。卢夫人虽治下严苛，但赏罚分明，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从不任情私刑。
她俩因长相不俗，入了卢夫人的眼，从人贩子手里买了来。起初，一边跟着教导嬷嬷学习礼仪规矩，针线厨艺，一边做些粗使杂事地过了几年。卢夫人见她们资质尚可，并不愚钝，还算伶俐乖巧，便调到了自个儿身边做了二等侍女，又留心栽培观察了几年，觉得确实可以，这才放进崔远的院子里，给他做一等侍女。
这其中意味，就很明显了。
不过，她们若是过不了崔远妻子那一关，被送人、遣离、转卖……，也不是不可能。很明显，二人此时已走到了这关系到她们后半生如何生活的十字路口上来了。
霓裳心里本就烦闷，被她这么一闹，更觉得抑郁不安，也泄了气，不想再理会她。走到门边时，却冷笑了起来：“听，人家说得可热闹呢！”
羽飞见她语气十分不对，咬牙切齿的，不由得也走了过去，藏在门后。从门的缝隙里，依稀可见两个婆子在葡萄架下正聊得高兴，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时不时还是有只言片语透了出来。
“……那模样，装谁看！……”
“若是卖了，啧啧……”
羽飞忍不住颤栗不已，死劲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霓裳终看不过去，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何必呢！她们盼我们倒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多活这么多年，已经是赚了。”
继而笑了起来，凑近羽飞悄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像郎君这般人物，谁不喜欢呢？”
说罢，从屋里走了出去，似乎才发现两个婆子一般，训斥二人道：“两位闲得很啊？”
两个婆子见到她，心里鄙夷得不行，但是嘴上却是不敢有丝毫不敬的，陪着笑解释着：“这葡萄怪俊的，我们竟看住了，真是该死，耽误了拿饭，我们这就去，这就去！”
。。。。。。
那边羽飞霓裳忧心忡忡，忐忑不安，这边崔三娘，陆婉莹也没好到哪里去。此前只听说崔远人如芝兰，乃青年才俊，昨日见了，倒是挑不出错来。只是这两日与卢氏接触稍多，发现此人看着好相与，其实并不好相处。
那崔远房里又有两个妖精一般的人物，今日她稍微提了句，卢氏就不高兴了。往后，难说不是一个祸患。虽然她的女儿是绝对拿得出手的，但有时候妻不如妾，也是没道理可讲的。
崔三娘思来想去，对这门子亲事的便没有开始那般热忱了。如今想来，三年前她和卢氏一拍即合，想要约定婚姻，但丈夫卢光耀就是不松口，此前她还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倒有些咂摸出味道来了。
不过，此事若是作罢，对婉莹来说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崔三娘十分苦恼，但她来长安可不完全是为着婉莹的婚事来的，她还有大事要办。昨日一到，她已着人去各处投了拜帖，今日歇一歇，明日起，就要忙起来了。
。。。。。。
崔远刚下学回来，就被崔澹叫到了书房。崔澹面色凝重，什么也没有说，将一封书信递给他。崔远不由一咯噔，总不是淑太妃的事发了吧？
匆匆展信看完一遍，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愕不已地看向他父亲，想要求证这并不是真的。崔澹什么也没有说，只长长叹了口气。
崔远又细细地看了两遍，期望是自己理解错了。但是没有，刘沁遇刺伤重，千真万确。
“我去看看。”他深知现在离京必定会引起杨恭复怀疑，但刘沁年幼，此时伤重，又没个亲人在身边，只怕情绪很糟，搞不好会生出些不该的念头，这些都由不得他不担心。
“有了悟大师在，应当无虞。你现在过去，找不找得到还是二话，就算侥幸找着了，岂不是又将她摆在砧板上来了？”崔澹不同意。
道理他都懂，可崔远就是放不下。他甚至后悔当初让她离京了，如果没有离开，杨恭复是不是就不敢这么明目张胆了。但，想起已逝的素烟以及近日慈恩寺的动静，他又没底了。
权力啊，权力，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那，我回屋看书去了。”崔远与父亲行了一礼，告辞出去。
他不想再做无用的思量和争辩，既然什么也做不了，那就看书吧。
崔远就这样轻易放弃了，倒是让崔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卢氏端着银耳莲子羹进来时，便看见他一下一下敲着一枚小章子，不知在想什么。
崔澹只要一琢磨事就是一副这样的神态，卢氏也是见惯了，也懒得问。将莲子羹放好在他面前，找地方坐好后，倒是兴致勃勃问道：“昨日见了一面，感觉怎样？”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崔澹也听出来了，是指卢婉莹的事。对于这个外甥女，他没什么意见。让卢氏看着办。
卢氏来之前，其实就猜到了，他这木疙瘩脑袋里，除了朝堂上那些事，其余也就“看着办”三个字。可怎么说，这也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做父亲的，实在过于敷衍了。
见卢氏一脸不高兴了，崔澹倒想起至关重要的一点：“远儿还小，现在定亲可以，但是成婚还是晚几年！”
卢氏见他并不是全然不上心，这才缓和了些，回道：“这个自然。”
。。。。。。
崔远回了自己的书房，他想温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弃了书，转而拿了笔想要练字，却烦闷得厉害，笔还未沾纸就被他甩了出去！
他终究没有忍住，发起脾气来。羽飞和霓裳都被吓得不轻，她们从不曾见过崔远这样，直以为是崔娘子说了些什么，别说上前劝慰了，竟然连被扔的笔和泼洒的墨也不敢去收拾。
院子里其余的丫头婆子更是禁了声，一个个都恨不得自己是隐形人，生怕气喘大了，惹着生气。
崔远在书房踱了许久，倒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人也就渐渐冷静了下来。他重新坐回圈椅上，再次盘算这个方法的可行性。
羽飞和霓裳见他神色渐好，似乎并没有嫌恶她俩的意思，心这才稍稍定了些，一个收拾东西，一个去拿晚餐。
匆匆吃了些东西，外面已经完全黑了，月色倒是好，一出了院门，便被清风拥了个满怀，愁绪似乎也去了大半。
穿过花园子，一路急走，来到听雨轩时，崔迢却不在！问院子里的人，却无人知道崔迢干什么去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够回来。
圆月已升半空，该戌时了，宵禁都已开始了，三兄崔迢却不在家。他是和朋友谈得太欢，所以住下了？还是因事误了时辰，此刻还在外面呢？
可是，若是因友人，是谁这般让他看重？若是因事，让他不惜误了宵禁的事又是何事呢？……
他对三兄，原来一点儿都不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