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中午,世霖回到汪群的娘家。岳母见女婿已经学习结束,便催汪群跟世霖回自己家去。汪群何尝不愿意回家,嫁出去的人了,娘家再好也是娘家,多心也是免不了的。

    每当妈给自己做好吃的时候,她都很不好意思,总把好吃的东西留给弟弟妹妹们。能回家就好了,那是自己的家,何况他们分别已经半年多了,应该团聚了,因此她对妈妈的催促并不反对。吃过午饭,他们告别了双亲,徒步回到久别的家。

    他们回家了,好像是做了个梦,现在刚刚醒过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这是什么样的家啊!家,还是那样的贫困,不但连一分钱也没有花的,就连粮食也只够吃几天的了。

    父亲厚着脸皮,来到队长家。张了几次嘴,又闭上几次。

    “有事儿就说,干吗这么吞吞吐吐的?”队长比父亲大几岁,他半开玩笑地问。

    “是……就是,媳妇从娘家回来了……家,一点粮食也没有了。”父亲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没吃的了?我家也不够吃了,这不喝稀的呢,也没有余粮借给你呀!”队长说。

    “不,不是向你家借。我想,队长,老哥,借给我点马料行吗,秋粮分配时再扣除。”父亲终于说明了来意。

    “马料?好点儿的都借出去了,差点儿的也不多了。那也忒不好了,你也知道的,瘪瘪瞎瞎的。”队长摇着头说。

    “不好也比没有强啊,我簸簸,能行。您借给我吧,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唉!好吧,就借你一百斤,可秋天得扣你口粮。”队长叹了口气说。

    “谢谢,谢谢队长!”父亲高兴地走出队长家门。

    第二天,父亲用从生产队借来的马料磨了半口袋高粱米,扛回家,放到墙角。

    “啥呀?这是,”继母扒开口袋,头差点伸了进去,“哎呀呀,啧啧!碎米子呀!”她抬起头瞅着老伴儿。

    “对付吧,总比没有强。”父亲无奈地说。

    继母把口袋嘴向里压了压,拍拍手,站直了腰,“谁像咱家,你说,啊,连吃的都不够,还吃这个,啧啧!过的叫啥日子!”

    父亲张了张嘴,他要说“谁家都这样!”但没说出来,转身出了家门。他要回生产队去,他当饲养员了,快晌午了,牲口就要回来了,他要赶紧喂,不能耽搁下午的活儿。

    “这过的叫啥日子,可不能总这样!我想这么办……”晚上,汪群躺在炕上,向世霖说出自己的计划。世霖点头,妻子回来就想过日子的事,让他感动不已,但他担心她的病。

    “我的病好多了,还是中药管用,你摸摸,这儿,就这儿,不大点儿了,哈哈——”世霖按照妻子的指点向她的腹部摸去,真的呀,黄体囊的位置真的就不点儿硬块了,以前突兀得像个鸡蛋,硬梆梆的,现在好像只有鸽子蛋大小。“真是太好了,这要依我……呵呵!还是咱媳妇英明!”

    “那还用说,等彻底好了,咱要个孩儿吧!”汪群握住世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胸脯上。

    “那可不行,医生都说了得二年以上。”

    “我也没说现在要哇,美的你!”

    天刚亮,汪群就起了身。

    继母扒着窗户,见汪群走出家门,满心的疑惑,“老儿子,你媳妇干啥去了?”她推开世霖屋门问

    “回娘家了。”世霖边穿衣服边回答。

    “回娘家干啥?啧啧!才回来几天就又走了!”继母不满地说。

    “妈,您就别管了,晚上她就回来。”世霖穿好衣服下了地来到外屋,“妈,该做饭了。”世霖揭开锅盖。

    “好,做饭。你爸借的马料,你看这米,多碎,啧啧!咋吃啊!”继母边说边往盆里舀了一碗米。

    “对付吃吧,总比没有强。”

    “啧啧,就你们爷俩能对付。”继母取笑地说。

    父亲回来了,两眼红红的,看来这饲养员也不是好当的。“马不得夜草不肥”,他懂得这个道理,况且社员信任他,大伙联名向队长推荐他当饲养员,他要像个样子,让牲口尽快肥起来,对得起社员们。

    “爸,饲养员也不能整夜不睡觉喂牲口吧?你要利用好时间,休息好,不要累坏了身体。”世霖看着父亲那红红的眼睛关切地说。

    “我没事儿,现在马料借出去不少,只能少喂点儿料,夜间要不增加一次喂食,会影响牲口干活的。”父亲向儿子解释着,“汪群呢?还没起来吗?”父亲发现儿媳不在,问儿子。

    “她回娘家了,一大早就走了。”

    “咋这么急,发生啥事儿了,啊?”

    “没事儿,这不嘛,她要抓小猪仔,回娘家去了。”

    “抓猪仔?喂啥?啧啧!人都没吃的,哪有喂畜牲的!”继母听了不高兴地唠叨着。

    “抓个小猪养也对,零钱换整钱,媳妇倒是个过日子人哪!”父亲赞许地说。

    世霖吃过饭上班去了。父亲头朝里躺在炕上,他要睡一觉,把夜间没睡的觉补上。继母收拾完碗筷,看一眼睡着了的老伴儿,悄悄地来到那半口袋粮食旁,打开口袋,轻轻地舀了几碗碎米,装进早已准备好的小面袋里,她要给自己的儿媳送去,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无论家里有什么,她总忘不了偷偷给儿子家送。

    “先头有一子,到老心不死”,况且,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抓走了,就像剜了她的心,现在儿媳、小孙子、孙女,那可是自己最亲的人啊。她用围裙包好面袋,夹在腋下,急忙推开房门,小跑般向儿媳家奔去……

    学校四点钟下班,世霖第一个走出校门。他惦记着汪群,不知她的事情办得怎样了。回到家,不见妻子,问继母,说还没回来。他急匆匆走出家门,去下坎村接妻子。

    他顺着大路疾步走着,不一会儿就穿过了朱家村,来到西岭山的盘山路上。路两旁,枫树叶正在泛红,一片片,一簇簇,把这山岭装点得那么妖娆,那么烂漫。

    一年前,也是在这山岭上他接来自己的妻子。当时她那忧郁的神情,哭过的、微微发红的眼睛,与自己并肩前行的步态,历历在目。近一年的时间悄然而过,而她却饱受了病痛的折磨。至今还没有完全走出病魔的阴影,但又不得不为困苦的生活而奔波。

    他感到自己的无能,不但不能给妻子幸福,却让她跟着自己劳劳碌碌,他的心中充满对妻子的愧疚。他想着,心急如火,脚下生风。很快,当拐过那个遮挡视线的山嘴时,心情也豁然开朗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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