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安一愣，知晓是江凌月误会了，他神情一下晦暗起来，支支吾吾道：“不是顾府搬家。”
不是搬家？那干嘛一副要搬空顾府似的？江凌月更加疑惑道：“不搬家？那外面人在干嘛？门口还有好几辆大马车呢？”
随安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到一个清冷低沉的声音：“你一大早来找我，想来是有要事吧？怎么关心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顾渊书房，应该是他听到江凌月的问话，才出声说话。
江凌月在顾渊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当然有要事了，再说她也没有要多管闲事，只是好奇问问罢了。
她向门口走了几步，抬头朝门里面看去，顾渊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正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屋中没有伺候的旁人，看他慢慢悠悠的笔划，应当是在练字。
江凌月走进房中，站在书桌前向顾渊行礼，也不等顾渊说话，便直接拿出请帖，双手呈上，直楞楞地说道：“半月后便是我十五生辰，家中父亲母亲打算给我办个宴会，届时还望先生赏面前往。”
江夫人嘱咐了她一套文绉绉的说辞，她没用，在顾渊面前还是直白点好。她说完看也不看顾渊，只低着头打量脚尖绣着的一颗珠子，江家并不好奢靡，这应当不是颗名贵的珠子。
江凌月低头漫不经心的看着鞋子，也因此没有留意到顾渊盯着她的眼睛中毫不掩藏的温柔。
江凌月似乎总是站在光源的方向，顾渊这样望过去，能清楚的看见她头顶被光线照射的碎发，毛茸茸的，让人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但他努力克制住了，会吓到她。
江凌月见顾渊半晌没作声，刚准备抬起头看向他，就听见顾渊语气不明的感叹道：“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
正巧她抬起头就见顾渊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两人视线刚好对上，再加上刚刚顾渊的那句“是个大姑娘了”，江凌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被盯住的猎物，一瞬间让人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
正当她准备收回手时，顾渊移开了眼睛，伸手接过了请帖，轻声说：“我会去的。”
江凌月轻轻缓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总觉得顾渊跟平常有些不同，她也不愿去西想何处不同，只想赶快离开这儿。
“哦，那江家就静候先生光临了，如今请帖也送到了，我”江凌月刚说到一半，这时随安走了进来。
他低着头回禀到：“郎君，老爷夫人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请您去前厅辞行。”
顾渊没说话，他正在看江凌月递给他的请帖。江凌月却好像反应过来，请顾渊去辞行？难道顾大人和顾夫人要去别的地方，而顾渊依旧在顾府？难怪整个顾府都在收拾行李，唯独这院中安静无声。
随安禀告完便不再说话，只立在一旁。江凌月看了眼顾渊，请帖上无非就是些场面话，哪用得着看这么久，她搞不明白为何顾渊盯着看了半天，甚至气氛也慢慢有些压抑起来。但她也不想搞明白了，她小小斟酌了一下，继续说道：“既然先生有事要忙，我便先告辞了。”
“不忙，你随我一起。”顾渊很快回道。
“一起？去哪里？”江凌月惊讶的直接问了出来。
顾渊不再回答，起身往外走去，经过她身边时看也不看，似乎笃定江凌月会跟上去。江凌月不明所以，硬是站着没动，可随安却是等在了一旁，更是用眼神疯狂暗示。看着随安眼睛快要抽筋了，江凌月无奈，只好带着门口的青禾跟了上去。
青禾也听到了屋中的对话，这会实在忍不住，凑在江凌月身边，悄声问道：“顾家这是除了顾先生都要远行吗？顾先生去告别为何要六娘跟着一起，咱们既非顾家人，又与他们不熟，去了岂不是尴尬？”
何尝不是呢，江凌月也在暗自无语，她也不懂顾渊的想法。
江凌月看向一旁跟着的随安，企图从他表情中能看出什么来，谁知道随安也就是一副听之任之、毫无疑惑的模样，江凌月泄气地盯着顾渊背影，恨不得盯个洞出来。
一路上奴仆见到顾渊都恭敬行礼，而后立在一旁等待顾渊江凌月几人现行离开。
到了正厅，先前带江凌月进府的顾管家已经等在了门口，见顾渊到来，躬身行礼，说道：“请大郎君入内，老爷夫人和四郎、十娘已在厅中。”
顾渊朝顾管家点点头表示知晓了，他转过头对身后几人说：“江娘子随我入内，你们二人在外等候便可。”
江凌月憋了一路，顾渊话音刚落便立马接道：“先生所言有理，我既是到了顾府，哪有不拜见顾家长辈之礼？只是”她神情颇为苦恼：“只是既是先生家人要与先生道别，那定是不好有我这个外人在场的，今日我就失礼一回，先告辞了。”
她说完立刻转身，还没来得及迈出脚，就被顾渊拉住了胳膊，他不顾众人的惊诧，轻飘飘地说：“你既是我的学生，怎么能做失礼之举，你是自己跟着我进去，还是要我拉着你进去。”
江凌月窘迫的脸都红了，顾渊今日太反常了，她认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顾渊这么蛮不讲理，还做出这样越矩的行为来。
江凌月感觉到顾渊的力度，自己硬拽是拽不脱的，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在这里与自己老师拉拉扯扯，只好咬着牙笑着说：“还请先生先放手，我随你进去就是。”
顾渊这才松开手，待江凌月稍稍整理袖口后，便率先一步走了进去，江凌月连忙跟上。
屋中顾承恩正坐于正首，顾夫人坐在一旁，一双儿女站在顾承恩身旁。
江凌月跟着顾渊走进厅中时，没有第一时间看向厅中顾家众人，而是在顾渊开口向他的父母亲行礼问好之后，才抬起头向顾承恩和顾夫人问好：“小女江家六娘，见过顾伯父、伯母。”
厅中这会眼光全聚在江凌月身上，倒不是说她的美貌已经让人目不转睛了，只是在这顾家人离别的时刻，有个外人在让其他人都疑惑不已。
顾承恩是个慈祥的长辈，他忙抬手说道：“六娘不必多礼。”江家人和顾渊初进京的宫宴上，他是见过这个江娘子的，印象中是个清丽可人的小娘子。早前管家已经跟他们讲过了，他本以为江凌月是去见顾渊的，没想到顾渊将她带来了厅中。
江凌月端着笑容，想要解释两句不是自己要来打扰他们的，但没人问起，她又不好开口说，她悄悄看向顾渊，顾渊这会却不开口了，只坐在一旁喝茶。
江凌月胸中憋着一口气却无处发作，在与顾夫人寒暄几句后，便也坐在凳子上喝茶了。
反正不管我的事，她在心中默念。
顾承恩其实有很多话想嘱咐顾渊，比如现如今在朝中行事要万分小心，稍有差池便会给顾家带来灭顶之灾，还想叮嘱让他照顾好自己，别怨恨顾家、也别怨恨他。可这厅中还有个平日无甚来往的江家娘子在，这些话在他胸中滚来滚去，最终只好化在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中。
顾夫人同顾承恩一样，实在不好开口，让外人看到他们与顾渊之间窘迫的相处，只是在叮嘱顾渊时偶尔流露出几分愧疚。
江凌月躲在一旁装作透明人，她不用抬头，就已经在顾承恩和顾夫人的小心翼翼以及顾渊兄妹对他的生疏问候中，觉察到顾渊与自己父母兄妹之间的隔阂，她隐约记得顾渊是跟他祖父长大的。
顾渊面对父母的关怀也好，兄妹的问好也罢，始终是淡淡的，不见离别的悲伤不舍，也没有愤懑怨怼，好似在这场隐晦难言的离别中，真正伤心难过的只有顾承恩和顾夫人。
江凌月明知这古怪的气氛有自己的缘故，虽然不全是，却又不能拔腿就走。
顾渊现在看起来很是平静，可江凌月却敏锐的觉察到顾渊的古怪情绪。每回顾父顾母话语中隐隐流露出愧疚时，江凌月就能感觉到顾渊的僵硬，他好像快要撕破平静的表面，开始露出隐藏的真正情绪。
可每回顾渊都是平静无常的礼貌点头应好，似乎这些都是江凌月的错觉。
所以她更不敢轻易离开了，指不定顾渊又要发什么疯了。
她对顾渊与自己父母的关系相处如何并不了解，只是猜测顾渊从小被自己祖父带大，与亲生父母不亲厚罢了。可看着这厅中，顾父顾母愧疚难过虽是尽力克制，可仍是一眼看穿，顾家小郎君小娘子的恭敬客气，顾渊平静到冷漠的淡然，都不像是江凌月想的那么简单。
可到底为何呢？她不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