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沐却仿佛没听到这话一般,头都不抬一下,目光一瞬不瞬地与手掌上的小木偶两双弯弯的眼睛对视,又像是在观察它,原本青灰色的瞳孔正中心泛着诡异的红色。

    宣枳强行压下满腔戾气,狠瞪了周从知一眼后,转向常沐道:“我再说一次,我必须要借你之手帮助我族对抗外敌。”

    “哦,”常沐散漫地挑起眼皮,兴致缺缺地反问:“你的底气从何而来啊?”

    “常沐,你不要忘了,我父亲曾有恩于你。”宣枳冷冷地盯着他。

    常沐弯了弯嘴角,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起,整个人褪了几分冰冷气,配上那端正好看的五官,还颇是赏心悦目,这便显得他话语中懒懒散散的讽刺有些格格不入。

    “哈,我与令尊之间,到你口中居然成了有恩二字。”

    “罢了,既然你不辞辛苦赶到这里,让你们空手而归也不好,所以常某特地为女王大人备了一份薄礼,看了还望莫要嫌弃。”

    宣枳在听到薄礼的时候并没有一丝放松或愉悦的模样,反倒更加警惕,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死死地盯着常沐。

    看来她是很懂常沐了,周从知在心里默默道,她一边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偷偷瞟着第一层铁笼里的那只愁面鬼,算盘正敲地啪嗒啪嗒响的时候,面前突然笼罩下一片阴影。

    周从知缓缓抬眼,就看见常沐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微微俯身凑近周从知,眸间不怀好意地瞧着她。

    “……”

    周从知头皮一麻,拔腿就想跑,后领却被扯住拎了回来。

    猢老翁见状眉毛一横,刚要上前,就见常沐松开了周从知的后领,然后抬手将她抱到了自己怀里。

    “你干,干什么?”周从知嗅到他衣襟上一点清冽的皂香,真想此刻自己手中捏着一张缩地千里符。

    常沐不理会她,自顾自划破自己的指尖,然后伸手点在了周从知的眉心,他的眼眸霎时间变换为沉红色,周围的空气开始不对劲地扭曲。

    一股不明的力量迅速笼罩了加上宣枳的三人,目光所能及之处周围的场景开始迅速切换。

    因为一瞬间的难以呼吸,周从知下意识地扭头把脸颊埋在了他的颈窝里,毫无羞耻心地猛吸了口气,因为她的动作,抱着她的手臂也有一瞬间的僵硬。

    与两人站得很近的宣枳却没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因为周围空气里忽然持续的恐怖威压,她已经自顾不暇,面部肌肉不停颤抖抽搐,整个人都快被压出原形了。

    以常沐圈着的手臂里外为界,周从知并没有感受到浮生镜所施加的恐怖压力,但此刻她回过神来反应到现下的状况,尴尬地恨不得原地升天。

    她长这么大连男人的手都没牵过几回,更遑论贴得这么紧了。

    “松,松开……”

    周从知想挣扎,可常沐在她耳畔吐出了一句凉飕飕的话,“行啊,出去就被压成肉饼,看谁管你。”

    闻言,周从知立马乖乖不动了,可是一静下来那四面八方笼罩着她的气息便感觉得更为明显,周从知耳尖尖通红,恨铁不成钢自己不过被男人抱一下就手足无措的。

    她安静了,可常沐见她和只鸵鸟似的一动不动的,目光触及她红红的耳朵,便又故意嫌弃地“咦”了一声,“你在害羞?”

    周从知:“……”

    紧接着下一秒胸腔里微微的窒息感消失,同时常沐抱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周从知只听见他对宣枳语气懒漫道,“女王大人,既然你们这么喜欢浮生镜,不若就自己体验一番,或者呢,不要吝啬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干预一下,也好让你们知道自己一直在垂涎的一个残次品,薄礼我已经送到了,看在公夔的面子上,我在外头姑且给你留一块地让你慢慢体悟,那常某就不奉陪了。”

    临走前,似乎又想起什么,又加了两句,“对了,这里头惯来不稳定,如果不想神魂俱损的话,就请女王大人看顾好我抱进来的这只了。”

    话音落下后,常沐就已没了身影。

    剩下个周从知和宣枳两人大眼瞪小眼。

    周从知还在想常沐的话是什么意思,宣枳就先开口了,用能冻死人的语气不善道:“浮生镜,为何会在你身上?”

    闻言,周从知惊悚地瞪大了眼睛。

    浮生镜居然在她身上!?

    难怪常沐要把她也拉进来,走也不带上她,而且仔细这么一想,之前的疑惑也有了解释,为何常沐方才会忽然抱住她将指尖血点在她的额间,然后便再次到了所谓的“梦境”中,就和上回她在不知几年前的目惊山一般,其实都是浮生镜在暗中作用。

    这个狗男人,为什么要把他的东西放到自己身上!浮生镜分明就是个要人命的烫手山芋。

    周从知咯吱咯吱磨着后槽牙。

    估计眼下宣枳想要在这个节点上的渔汎谷继续往里走,缺不了浮生镜,便少不了她在旁边,而且若想里面保持稳定,便不能让浮生镜收到外力影响。

    可最令周从知愤愤不平的是,浮生镜明明在她身上,她却想出出不去,想进进不来,某个人倒是来去自如,还拿她当做工具使得可开心。

    此刻放眼望去,二人已经完全身处在另一个场景——渔汎谷,还是两百年前的渔汎谷。

    渔汎谷湿热时节居多,到处能听见水流冲刷石面清脆而洪亮的声响,站在谷口一眼往里望去,高低错落有致的山峦相对而立,中间一道低凹处自成一道宽阔的道路。

    此时秋阳洒下,漫谷红色染透的枫叶铺了一地,被照映出稀稀碎碎的阴影,偶尔有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渔汎谷的环境极适合虫妖卵的繁育,几百年前虫妖一族还不是很强大,之所以能独占渔汎谷一方为王,就是因为他们繁殖极快,数量上占了碾压性的优势,如烧不尽的野草一般生生不息,其他种族虽然不甘心,却也只能在虫妖一族的统领下苟活在谷里。

    虫妖的身体的生长机制与人类的大相径庭,此刻站在殿堂中央本该还是稚嫩年纪的少女“宣枳”,身体却已完全长开,曲线柔美挺拔,凹凸有致,曼妙多姿。

    她蹙眉仰着头问坐在上首的父亲公夔:“……您为何要这么做?”

    “宣枳,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公夔一张方正的脸上本就没有表情,嘴侧两边浓黑而密集的胡子更加为他打上了一层沉抑肃压的感觉,直叫人不好靠近。

    “父亲,我有权利知道,就算他与我们相处了半月,可是与我们族人又如何相比?您却为他不惜祭出您妖丹将近一半的力量,现在魔族势力日渐逼迫,您为何要犯糊涂这般白白浪费自己的妖力?”

    公夔沉默了下,最后只冷漠道:“我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没得到回答,“宣枳”攥紧了拳头,但最后还是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剩下端坐在高堂上孑然一身的公夔,还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直到“宣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后,他半晌才轻轻吐息了一口,听着像是在叹息。

    周从知对比了下,发现这两百年前的宣枳与现在的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依然身材火辣前凸后翘到让人脸红心跳,对比之下自己更显得干瘪瘪的,难不成这是虫妖的特性?

    接着两人一路悄悄尾随着出了殿堂的“宣枳”,见她只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外面一处瀑布前,然后开始独自沉气修炼了起来。

    周从知在一旁闲的头顶要长草,左右宣枳不可能在浮生镜里对她动手,不然两人都别想活着出去,于是耐不住与她道:“宣姑娘?女王大人?你给我说说你以前呗,你想从这看到什么?我保证不说出去,就是解解闷。”

    宣枳本来骤然看到只存在记忆里的父亲和自己,久远到如隔世一般,正恍神了下,听见周从知的话,难得没有冷眼相对,她的眼眸间被前方瀑布流动的水光照映得微微涟动,就像沉浸在什么中一般。

    “想知道?”宣枳看向她反问道。

    周从知点点头。

    “那就跟上。”

    再回头时,原本瀑布前正修炼的“宣枳”像是突然忍无可忍了一般,闭着的眼睛骤然睁开,一拳重重地敲击在地面上,连带着身旁的瀑布的水流都歪了一歪,“宣枳”沉着脸起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周从知和宣枳便也默不作声地悄悄跟在她后面。

    也不知方才在殿堂中“宣枳”与公夔口中的救人到底是救什么人,难道是常沐?

    等到“宣枳”气势汹汹地来到一处房门前,重重地踢开门时,那半靠在床头的人低敛着眼皮欲睡不睡的模样也敞露在了眼中。

    是了,果然是他。

    脸虽然看着嫩了点,但五官如出一辙,还有身上那股不好靠近的劲儿,一条腿支着,腿间搭着一件玄色大氅,额边的黑发微微散乱。

    正是多年前的常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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