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邓知遥的亲姨娘陆氏曾来找过她。

    就在邓知遥为了让她安心,不惜惹怒礼部尚书,彻底断了与礼部尚书小女婚事的第二日,陆氏来了顾府找到了她。

    只是那时邓之遥因为她的缘故,被他的父亲打了板子,又关在府中禁闭。她以为陆氏来,是劝她离开邓知遥的。

    但是她想错了,陆氏一来,便塞给她一个盒子。她打开,里头是一只触手生温的羊脂玉镯子。

    “这玉镯是遥儿的外祖母当初的陪嫁,也是她老人家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我原本便想着这个镯子日后传给遥儿媳妇,今日我便将这玉镯交与你。望你珍爱待之。”

    顾湄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道谢。陆氏将那玉镯子给她套在了手腕上,玉镯温润生光,衬得手腕愈加纤细凝白。

    “顾姑娘,我同你说句实话,从前其实直到现在,我都并不看好这门亲事,因为你的性子我不是很喜欢。你聪慧果敢,却也偏执敏感。你想往上爬,改善现下的处境和地位,这一点我清楚,也理解。只是你的心机和手段,遥儿肯包容你,我却总会介怀。姑娘,做娘的,大都不指望儿女如何地光耀门楣,只盼他平安喜乐,一生平顺。因此我并不盼他娶个家世多么好的姑娘为妻,只要对方柔婉贞静,一心一意的待遥儿好,我便知足。可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姑娘,但没有关系,遥儿他喜欢你,他想娶你。他同我说,你只是在家中活得艰难了些。他在我面前要把你夸的天花乱坠,所以我知道他有多中意你。”

    “顾姑娘,以后我也会试着去喜欢你。只要你待他好,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与他白头偕老。虽然我只是个姨娘,遥哥儿也只是庶出,可到底我们母子走到今日,邓家的生存之道,我们还是懂得一些的。往后你嫁过来,也许你会受一些委屈,但只要我力所能及,必护你安稳周全。”

    这时候的顾梅看着面前的陆氏——邓知遥的亲姨娘,她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喜欢她,但是因为她的儿子喜欢她,她便愿意尽心尽力的对她好。

    那个时候顾湄便明白,她和邓知遥虽然同为庶出,但他们永远永远,都不会是一类人。

    婢女将碧绿的茶水端上来,放到二人手边,又躬身退下。热气氤氲而上,顾湄想起那些,眼前突然就有些模糊。她想,她对不住当初陆氏对她的好。

    “当年,你十里红妆,风风光光的嫁入安阳伯府。那个时候鞭炮响的满街,伯府离邓府并不算远,你可曾想过,遥儿他该如何自处?那夜,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谁都不见。他喝了一整夜的酒,吐的昏天黑地。他从前,滴酒都不沾。”

    “他走出那间屋子,出来的时候,我几要认不出。我素来知道他的性子,若只是因为你嫁给他人,断不会颓丧至此。而不久前,他恰因做文章一事,被当时的先帝治罪,褫夺了翰林的官职,终身不许他科举入仕。那时,我便觉得此事与你脱不开干系。我去问他,他只说与你无关。文章是他自己要写的,也是他自己递上去的。他说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后果如何,都是他无怨无悔的担着。那是第一次我气的打了他一巴掌。”

    “我问他,可将你放下了?他只是跪在我身前不说话。后来,他表面看着是恢复如常了。可我是他的母亲,怎会看不出他的苦痛。直到有一日,他来到我跟前儿,给我磕了三个响头。他说政治腐朽,君王不明,灭忠宠佞。他说他要去北边投奔燕王,挣个前程,也想实现多年的报负,还说不愿牵累顾家和族人,愿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没有阻拦他,这世上没有哪一个母亲愿意与自己的儿子骨肉分离。可我是他的娘,他要去做我认为是对的的事。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身边,那么还能指望谁去支持他?之后,我看着他假死脱身,在他衣冠冢前哭得晕厥过去,我不敢露丝毫的端倪。我告诉自己我的儿子死了,只有我自己相信了,别人才不会怀疑。后来燕王即位,新朝初立,满京城的人都说他命好,从龙之功,位及人臣是怎样的造化。就只有我知道,他远赴西北,没有人脉故旧,没有家族荫庇,一个人是如何一步一步艰难的扣开燕王府的门,又是如何在那刀枪剑矢之中立下了不世之功。那几年我甚至不敢去打听,怕他金蝉脱壳的事败露。他还活着,他替燕王卖命的事,一旦被邓家的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父亲便不会再让他留存于这个世间。”

    顾湄端着茶盏的手抖了起来,嘴唇翕动的几番,看着陆氏,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年为了往上爬,她早已抛弃了很多良知、愧疚。她一味逃避,使她不去想邓知遥以及他的亲人会因那件事遭遇的一切。然而当年这些被他的母亲毫不遮掩迂回的摊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无法面对他的母亲以及罪孽缠身的自己。

    “所以姑娘,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遥儿当年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头。而我一个母亲,看着当年伤害自己儿子,并且以后很可能继续伤害他的女人,是如何的悲愤交加。你若想图一场富贵,我可以给你说一门上好的亲事,只要你肯离开邓府。若你执迷不悟,我虽吃斋念佛多年,可你不要低估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儿子时的狠心,那是你承受不住的。”

    “前些日子我已派人将我娘家的侄女接来了京城,她和遥儿也是自小的情谊,只不过当年我瞧出他属意于你,那样矢志不渝的情深,我便早早断了那姑娘的念想。如今不一样了,陆家虽没有顾家显赫,她不如你姿色过人,也不如你聪慧机敏。可有一样,你永远做不到,一心一意,毫无旁骛地爱慕着遥儿。她一直苦等到如今都不肯出嫁。也许她不是遥儿妻子的最好人选,但一定比你合适。”

    说完,她抿了口茶汤,再抬头时,仍是那般波澜不惊。

    顾湄可以从她眉眼之间看到邓知遥的影子,是那样的沉着冷静,决绝又坚定。

    “顾姑娘,选吧。”

    顾湄垂下眼来,掩住了眸中的情绪。她不敢再看陆氏的眼睛:

    “夫人放心,我原本就是要离开……”

    “娘。”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走进来的邓知遥打断。

    她抬眼,见他面上生了些细汗,知道他该是匆匆赶回来的,也不知方才的话他听去了多少。邓知遥却不看她,只朝陆氏行了一礼。

    “娘,无论有什么事,儿子一会儿向您请罪。”

    陆氏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沉默不语的顾湄一眼,起了身:

    “姑娘,我说的话,还请姑娘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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