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文昭甄皇后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大夫来了,一进门以为是中郎将受伤,便要上前扶脉。

    谁知曹丕避开了,放下帘子说道:“先看看她,”他吩咐着,忍着刺骨灼烧的疼痛,满心只关切着榻上之人的安危。她的眼泪比那场大火还烫,似诉说着委屈,似无尽的痛苦。

    火势已往西苑蔓延,曹丕朝门外看了看,见大夫沉吟着扶脉,便问道:“如何?”

    “看脉象似并无大碍,”大夫沉吟着,一时说不上来,只能说:“肺腑却有混乱之相,恐怕是气急攻心所致,如此多调理着就是了。”

    “好,多谢大夫。”听到她没事,曹丕才觉得胳膊上传来锥心刺痛,他咬牙忍着,吩咐道:“这风直往西苑吹,恐怕要烧过来。阿尚,收拾东西,挪到后院去。”

    “是,”夏侯尚忙就招来几个侍从,将防御图虎符等物搬往后头。

    滔天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半夜一场倾盆大雨,将火势浇灭得干净。院子里没有鸟语花香,只弥漫着阵阵硝烟。甄宓浑浑噩噩醒来,掀开被子起身,看着陌生的房间,以为到了阴曹地府。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打开房门,只见阴云密布,冷风阵阵。不自觉跨出门槛走了出去。她抬头望去,只见对面的屋子坐着一个人。

    曹丕的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敷着金疮药,那只手臂现下不能肆意活动,否则就会拉扯伤口那便是钻心的疼。甄宓站在廊下,看着他坐在房内端详着手臂,忽而有人进来,他忙放下袖子,将伤势藏了起来。

    那扇窗子对着甄宓的卧房,夏侯尚一抬头,视线穿过窗厩,看到廊下的甄宓却是一愣。

    他是个粗人,只懂得男女有别,并不想其他,于是远远地朝她一揖。

    曹丕见夏侯尚如此,诧异一回头,就见她一袭素衣,站在那儿看着他们。他起身取走支着窗子的木竿,将窗子掩上,似有意不想见她一般。

    甄宓吃了个闭门羹,他必定也是厌烦了自己。那日火海之中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曹丕的眼神似翻滚的巨浪,要裹挟着她永生永世。

    他定是生气了,或者已对她失望透顶。她幽幽叹一口气,想着是否该接受这荒唐的命运,成为世人眼中的战利品。

    正要转身,忽而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杵在这儿,是怕冷风吹不到你?”曹丕一袭青灰布衣疾步而来,手腕上挂着一件黑色的大氅,他笔直朝人走来的样子,极有压迫感。

    甄宓怔怔地望着他,到这份上了,他还不放手。她看着曹丕抖开大氅,替她披上,手中的动作温柔生涩,有些别扭,又有些小心翼翼。

    饶是千年化不开的冰,捂在手心里也该化了。他话不多,但做的永远比说的多,是个值得仰仗的人。就这么一个仪表不凡的少年郎,却只在她一人身上用心。

    “子桓,你喜欢我什么呢?”她淡淡问道,看着他的眼神不似从前那亲和,反倒多了些疑惑与落寞,说:“显贵又好看的女子,世上多得是。”

    “她们好不好,与我何干?”曹丕听到甄宓如此说,原先的焦虑却成了动容,又怕她听不懂似的,说道:“我这辈子,算是被你误了”

    甄宓想得明白,若是攻打邺城是形势所逼,那他三番两次护着她,却是对她的执念了。执念之深,果真同他说的那样,恐怕宁可困住她折磨她,也未必肯放了她的,

    “你若非要问我缘由,也许是次次相见,你都是这般无畏无惧,似一道清风袭来,虽不见形,却吹到人心里去。”他想不出喜欢甄宓的理由,不过是拼凑着些许回忆,感受着直白的心意。

    甄宓见他蹙着眉宇,似有话要说,问道:“怎么了”

    曹丕从袖子中取出一枝簪子,是那日火场里她紧紧拽在手中的东西,想也知道这只簪子的意义。阴雨天,簪子染上些许潮气,盖住了该有的光芒,显得毫无生气。

    “那日你落下的。”

    甄宓看了一会儿,伸手取了,握在胸前,脸上已是释然的笑意:“谢谢你,子桓。”

    “他没有来,”曹丕说道:“我找人问过。”

    “恩。”甄宓惨淡一笑,似安慰自己,说道:“都过去了,来或不来,已经无甚要紧了。”

    曹丕深吸一口气,见不得她这般无欲无求的模样,哪怕知道此时不合时宜,却也生生开口道:“我会等,等你放下他,等你变回那个欢欢喜喜的女公子。只是,你勿要再倾心旁人了,心里只有我一个就好。”

    甄宓垂眸,似是无奈一笑,看着他的胳膊问道:“还疼吗?”

    “皮肉伤罢了,”他将手负到身后,有意避开,说:“南征北战,受点伤都是寻常。”

    “我瞧瞧,”甄宓看着他,执着道:“你若是不给我瞧,我就再不理你。”

    女子蛮不讲起理起来,着实理直气壮。曹丕抿着唇,盯着她的神情败下阵来,伸出胳膊说道:“真的只是小伤,不碍事。”

    甄宓看着衣袖下那厚厚的绷带,上面还渗着血,难怪他脸色这样差,素手抚上,却叫他身形微微一颤。甄宓见他有些抗拒,忙缩回手,生怕又弄疼了伤口。

    想想前路艰涩,她局促道:“回去罢,仔细误了用药。”

    “我得空再来瞧你。”曹丕比她高许多,俯身看着她时格外认真,像是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神情,要将她的容颜刻入心底。

    他替甄宓拢了拢大氅,嘱咐了几句,就径自离开了。

    曹丕走了几步,一回头,却见甄宓还站在那儿看他,他心里莫名生出些许欢喜。他亦是心思极敏感细腻的人,哪里会不懂。那个不可能跨越的鸿沟,已经不再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屏障了。

    夏侯尚站在远处挠了挠头,他和薛苍已经在外头站了很久了。可薛苍偏不让他进去,非得在外头等。

    “你怎么还不去送饭,”夏侯尚问道:“若是送晚了,饿着那位夫人,小心公子发怒。”

    “阿尚,你也觉得公子喜欢甄夫人罢?”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侯尚看着薛苍露出鄙夷的神色,他的确不解风情,可不是傻子。昨日那场大火,公子为了他险些就一起葬身火海了,他若是看不穿,一双招子岂不是瞎。

    “所以嘛,”薛苍笑道:“要紧的不是饭菜凉不凉,要紧的是有没有转机。”

    “有么?”夏侯尚问道。

    “你说呢,”薛苍觉得果然是不能高看了他,翻了个白眼就去送饭。

    甄宓今日吃饭很是恬静,一直未曾开口,薛苍坐在一旁却是心照不宣地沉默着。

    她忽而想起了一个人,放下碗筷,问道:“赵如绯她还好吗?”

    薛苍笑道:“近来又去办事,恐怕一年半载不能回来给夫人请安了。”她想起那日两人相见的情景,便知道甄夫人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便说:“夫人若是想说什么,不妨让在下传个话。”

    “我那日话重了些,也知道各为其主亦是人之常情,叫她别往心里去。”

    薛苍听了一愣,看着甄宓颇有些动容出,忽而体会赵如绯对她的情谊,温柔道:“这些小事,夫人何必记得这样清楚。说来,那孩子也是命苦,但能遇到夫人是她的福气。在下会把话带到,夫人放心。”

    “有劳。”她笑道,看着一桌凉了一半的饭菜,只觉得比从前每一顿饭菜,都要可口。

    想想曹操就要进城,薛苍又不免为公子担忧起来。曹铄指不定在丞相那儿说了什么好话,再者甄夫人的事,又如何该向丞相开口。

    入暮时分,天色渐暗。

    今年入冬比往常晚些日子,外头又还在下雨,甄宓坐在廊下空等了一会儿,打算转身进屋。

    突然听得一阵喧闹,外头有士兵高声喊着有刺客。

    甄宓只当没听见,回身将房门掩好,纵然外头兵刃相接,她只熄灭烛火泰然处之,横竖曹丕在外面,又能生出什么事端。

    忽而门扉被人打开,只见曹丕蹙着眉宇,俯身点了一盏灯。

    灯火照亮一室,甄宓不解地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随我来。”

    漆黑的院子被火把照得通明,几个军士正按压着一个黑衣人。

    那人一身夜行衣,刺客还在拼命挣扎着。他抬头,看到屋内走出的甄宓,竟是一愣。

    “女公子!”黑衣人唤她。

    这熟悉的称谓除了阿镜,还会有谁。

    “阿镜?”甄宓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提着裙子上前,辨认道:“你怎么来了?”

    “是属下来晚了。”他又瞪着曹丕,似能立刻提剑杀了他,“狗贼,你竟敢你竟敢折辱我们女公子,我定杀了你!”

    众目睽睽之下,曹丕就这么随意地进出甄宓的卧房,她又披着外男的衣裳,若非发生了什么,岂会这样随意。

    “不是你想的那样。”甄宓的衣物全都烧毁了,她唯有披着曹丕的大氅才能御寒,又解释道:“说来话长,你切勿多想。”

    “多想什么,”曹丕眉宇微微一挑,看着这个侍从极不顺眼,说道:“都是早晚的事。”

    “曹丕!”阿镜眼睛冒出火光,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眼中尽是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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