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上一霎腾起了飞红,暴呵一声:“无、无礼!出去!”

    话音一落,长臂一挥,于玉池中掀起一道水柱直直朝楚楚射去。

    楚楚双掌一挡,冷道:“我自己能走……”话未说完,便被那水柱直直击飞,飞出窗外,又越过水榭,庭院,‘叭叽’一声跌落在了人来人往的云梦庭外。

    楚楚跌落的身子震动了地砖,也引起了云梦庭外诸多人的注意,再看她四肢狼狈贴在地上的身姿,哄笑声顿时四起。

    七晕八素中,尚未回过神来,额头被水打湿的发络便被一支葱嫩纤指拂开。

    昭阳的声音在耳边娇滴滴响起:“楚楚师姐,你这是被炎羽仙君一脚踢出来的,还是被一巴掌扇出来的?”

    “哈哈哈哈……”话落,哄笑声再起。

    “见你这么着急要见炎羽仙君,一时忘记了告诉你,仙君他在沐浴呢!”是离宴忍俊不禁的声音。

    “师姐,疼不疼,要不要紧!”是乔南带着三分关切的问候,但她听来却带了七分的嘲讽。

    “哎哟,好疼!嘤嘤嘤!”昭阳用带着几分造作的哭腔打趣,随后站起来冲四周招手喊道:“大家快来看啊,楚楚师姐硬闯云梦庭偷窥炎羽仙君沐浴被打出来了!”

    “噗!”她喷出呛入口中的、那位仙君的洗澡水,睁开了被水迷了眼。

    三人被她喷了一身水,忙不迭地闪开身子。

    暗忍下身上的痛楚,楚楚淡然爬起身来,扯扯嘴角将昭阳冷冷看了一眼,一身水液滴嗒的转身离开。

    和这些同门斗了三百年,她有些累了,尤其是这次,心累,还少有的泛起了几分酸涩!

    这丑出得有些大,只怕不须多久,全噙香山便会传遍;接下来,若被钟伯禁足,再想接近那位来自栖霞宫的仙君便没机会了。

    昭阳被她冷淡的笑容激得有些心虚,冲她离去的背影扯嘴冷笑:“你偷窥炎羽仙君沐浴,丢了噙仙山的脸,毁了师尊的清誉,看你还有什么脸参加紫辰上神挑选弟子的赛事?”

    离宴摇着羽扇亦笑:“我们可是阻止过你,是你自己硬要闯入的,自作孽不可活啊!”

    乔南一脸同情:“楚楚师姐,没关系的,你还可以参加其它赛事的!”

    楚楚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身,一双清泠泠的眸子望向昭阳。

    原来昭阳是打的这个主意!真是又蠢又直接的好手段!也怪自己起了这不该有的心思,才给了昭阳动摇她心神的机会。

    昭阳见她的目光清冷,眼神闪了闪,避开她的直视,身子向离宴身边挪了挪。

    一抹淡笑挂上楚楚的嘴角,目光荡漾得像一汪春泉,“弟子不弟子的我倒是看不上,但这位仙君嘛,还真是花容月貌、肌肤如玉、六界无双,啧啧啧!”

    楚楚春意盈盈的表情看得昭阳一愣,回过神来冷哼:“哼,我才不信,容貌六界无双的是紫辰上神!”

    楚楚轻声笑了,手指抚过尤沾着水的唇瓣,冲昭阳轻一眨眼:“你信不信有什么打紧,倒是刚才我一亲仙君芳泽犹香在唇呢!哈哈哈!”

    她笑得肩头轻颤,转身昂长而去,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身边这两个草包不及炎羽仙君半分,我真替你可惜!”

    昭阳手绞丝帕,看着她一腐一拐的背影目光恨恨,离晏双眉拧起,一脸不悦。

    倒是乔南手执着一柄不知何处得来的铜镜,对镜细察,口中喃喃:“我也算生得修眉俊目,哪一点像草包了?”

    “看你能得意多久!”昭阳将手中的丝帕一扔,恨恨道。

    半空中隐着一个身影,将方才那一幕尽皆看了。

    炎羽仙君穿着那件未及更换的染血长袍,耳畔的发络尤滴着水珠,面上的神色白了又红,变幻的很是精彩。

    暮色渐上,勾玉横空,玉宇无尘。

    顾芳庭外的玉兰广场上有一高台,高台上吊着一个纤细的白色身影。

    楚楚双腕被紧束,双腿悬空。

    风过,花香细生,也拂得她的衣裙如零落枝头的杏花一般,随风飞扬。

    她脚下还站着一位童子。

    童子手抱拂尘,时不时不耐地望望夜空,像是在数天穹挂上了几颗星。

    楚楚随着童子的目光也望了望夜空,一颗北斗挂上了玉宇,亮得如珍似宝。

    移回目光落在仙童的面上,淡道:“我得在这里吊到亥时,还有一个时辰,若扶桑等不急便先走吧,时辰到了我自会回去!”

    扶桑冷冷剜了她一眼,嘴角微扯,便眼观鼻、鼻观心,置若未闻。

    今日仙尊大发雷霆,听说弟子们在炎羽仙君下榻的云梦庭外聚众斗殴,所以将众弟子召来跪满了玉兰广场,又训斥了许久,众弟子跪到酉时才散去。

    眼前这位楚楚仙子最是让他头痛,也最是大胆,竟然敢偷看尊贵的炎羽仙君沐浴,将噙香山的脸面丢尽了不说,还害得他守在这里许久都不得歇息。

    楚楚无谓一笑,既然小仙童扶桑不领她这份情,那她便抬头看星星看月亮,低头思量这繁花三千的噙香山之夜,究竟还藏着多少不公。

    想了许久方觉无趣,心中生出的嗔怨倒是让她道心不稳。

    于是便哼起了歌来,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不定哼完这支歌,时间便偷偷溜走了。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苍庚于飞,熠熠其羽……”

    扶桑不满地抬起眼皮看着她,却并未出言呵阻。仙尊说吊着她,并未不允她唱歌,而且这歌声——还不算难听。

    清婉的歌声如莺啭鸾鸣,划破了夜,惊扰了人!

    有人惊来,如雪的身影掠过弯月,若一只蹁跹白鹤,悄声落于一株开得肥嫩的玉兰树下。

    他怔忡抬眸,错愕地将台上吊着的歌者凝望……

    哼着歌时间果然过得快些,亥时一到,扶桑一挥拂尘,缚在她腕上的捆仙索便一闪而没。

    她‘咚’一声坠地,倒伏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半天站不起身来,从上午吊到此时,全身酸麻得不像自己的。

    扶桑道:“楚楚仙子,今日的刑罚已毕,早些你回的景春苑吧!”说罢一挥拂尘转身而去。

    楚楚眦牙揉了许久的手腕,这才拖着有些肿胀的双腿缓缓返回景春苑。

    她本可以飞的,但是,她想拖得久些,以便有时间让身子稍作舒缓,待会儿挨钟伯的鞭子便没那么吃力。

    小小的景春苑笼在如水的月色中。

    一盏防风红纱灯亮在杏树下的石几上,红红的光将如雪的杏花映照得红艳一片,肖极了开得灿烂的山桃花,也映照出石几边——钟伯那张阴沉的脸。

    跨进了院子,一眼便望见了石几上那只寒光四溢的鞭子。

    楚楚苦笑,这老东西从不舍得放过她一次,似乎每次惩罚她便是他最快乐的事。

    难为他守了她三百年之久,她苦闷,想来他也快乐不到哪里去。

    自顾自走到庭院边,取来一个木棘制成了板子跪下,又自袖中掏出一束白纱缚了面,再掏出一个布卷咬在嘴里,耳边便响起了长鞭带起的风声。

    长鞭的寒芒划破如水的月华,尖啸的破空声像极了鸱鸮凄厉的夜啼。

    寒鞭如刃,一鞭接一鞭抽在她背上、腿上,鞭上的倒刺勾破了雪白的衣裳,带起了血肉。

    她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直至数到二十,钟伯方气喘嘘嘘停了手,自袖中掏出一方丝帕擦起了鞭上的血迹。

    一面擦一面道:“我说过不许再对我使定身术、我也说过不许再冲撞昭阳仙子;你倒好,今日全犯了不说,还敢偷窥炎羽仙君沐浴,不知羞耻!今晚别睡了,便跪在这里吧!”

    说完,钟伯带着他心爱的长鞭入了屋去,须臾,屋内的灯便灭了,接着便响起了钟伯香甜的鼾声。

    终于,她绷得直直的身子缓缓倒了下去,肩头轻轻颤抖,抬手颤微微取下口中的布卷,身子起伏不休,大口的顺着气。

    方才钟伯打了她二十下,自记事起算起,便是三万八千九十鞭了!

    她的记性一向很好,从不记错,尤其是挨的鞭数。

    有人轻来,落于庭内,蹲身于她身前,一只手抚上她的头。

    夜风送来身前人身上的香气,是淡淡的檀香味,还有药膏的气息。

    “为何不辩解?”来人轻问。

    她喘息着笑了,声音带着几分虚弱:“让大师兄失望了呢,我确实看了炎羽仙君沐浴!”

    “亦便如此,我依然不信你是刻意偷窥!”大师兄轻道。

    她撑起身子,颤抖着手解去蒙面的白纱,一双如月色般清冷的眸子将眼前的玄衣男子望了。

    若说噙香山尽是对她无情无义之人倒也不对,至少大师兄楚舟偶尔会在她受了刑罚后来给她送药,算是一个好人。

    唇边浮起一抹自哂,她道:“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大师兄的信任了?”

    楚舟站起身来,将手中的墨玉膏瓶放到石几上,叮嘱:“此药待伤口不流血时再涂,不消三日伤口便愈合了!我走了!”

    说完,玄色的身影掠空而起,带起的风拂落了漫天杏花,若下了一场三冬里的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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