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撑着身子爬行两步,扶着石几坐在石凳上。

    背后的鞭伤火辣辣灼痛,这痛钻心蚀骨,令人神魂俱丧回味悠长,好在她已习惯!

    忍下钻心的痛楚,她颤抖着手想要去取石几上的茶壶倒一盏茶水,以便润润自己干渴了一整天的喉咙,却不想手抖得太利害,将那壶碰翻了。

    茶水沥沥沿着石几边缘流下,嘀嘀嗒嗒的溅地声似在嘲笑她不配饮用一般。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嘴边浮起个自哂的笑意,轻叹一声:“我也是有骨气的,总不能舔这泼洒的水吧……”

    于是便手软撑着腮,低低哼起了那支歌。

    每当日子难扛时,她总是唱这首歌,只是教她唱歌的人并未唱出完整一曲。但没有关系,这曲子胜在好听,反复哼吟也不会厌倦。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苍庚于飞,熠熠其羽……”

    低低的哼唱声像一支催人入梦的摇篮曲,唱走了身上的痛楚,唱走了心中的疲惫,直唱到她的嗓子复又干渴了起来。

    忽然,她停下了哼唱,如有所察,侧耳倾听,静默良久,唯有头顶夜风拂过杏花的‘簌簌’声。

    楚楚忽然笑了,轻轻的笑声像一汪甘冽的春泉微漾,她问:“听了这么久,也不给个掌声?”

    这忽然的一问,像是在问头顶开得如雪的杏花,又似在问天幕中横空的勾玉,更似在问脚边的那团多出来的投影。

    夜色寂静,既然无人回应,她便亦不言,只淡淡笑着,那笑带着些许落寞和自哂。

    良久,头顶传来了一个声音:“有时候,哭上一哭倒可以缓解痛楚!”

    见来人终于出了声,而说的话却让楚楚笑出了声,她吃笑:“我皮糙肉厚鲜少觉痛,只会流血,不会流泪!”

    头顶上复归寂静,似乎在思量她的话一般。

    她抽动了下鼻子,道:“你身上有酒香,下来分享与我,算作我为你唱了这么久唱谣的酬劳吧!”

    头顶的杏花枝微微颤动了一下,复归于寂。

    她低头望着身边那团多出来的投影,叹气:“如此小气,可不像是来自栖霞宫的人!”

    话落,便见那团投影一闪而湮,一阵带着淡淡兰香的风拂至身边,纤长的手将一只琉璃瓶放到了她眼前。

    楚楚确实很渴了,渴得来不及抬头看看那人一眼,拔开瓶塞便一仰头往口中倾。

    喝得急了些,便呛得咳起来,醇香的酒液洒满衣襟。

    “慢慢喝,我还有!”来人一撩袍角于她身边坐下。

    她抬袖抹去唇边的酒液,赞了一声:“炎羽仙君的酒不错!”

    这才抬眼看着眼前人,双眸亮晶晶的,若夜空里正挂着的那弯勾玉。

    “你怎么知道是我?”炎羽仙君目光灼灼,眼中生出不解。

    不解她为何知道来的是自己,更不解她方受了鞭,身后血痕淋漓,却能嘻笑着向自己讨酒喝。

    许是喝得急了,腹中灌入了夜风,她打了一个香香的酒嗝,扬了扬手中的琉璃瓶,道:“你身上有淡淡的兰花香气!”

    他目光沉寂,静望着楚楚。

    借着月华看着她被乱发沾染的脸,她额头有绵密的细汗闪耀着一层珠光,眸中落满了月色,唇上泛着星光。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

    自己心中还存着几分被她看去身子的扭捏,她倒坦坦荡荡,即便受了一天的刑罚却毫无悲戚之色,大口的喝着自己的酒。

    “为何不辩解?”他问了方才那人同样的话。

    她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因为确实是她自己闯入的,如何辩解?

    “如果你说了是被同门构陷,或许仙尊便不再会罚你!”他轻道。

    她淡然一笑,仰头倾尽瓶中酒,将酒瓶往石几上一伫,手撑着腮,唇边浮起玩味的笑来。

    眼眸里带着三分醉意,她凑近脸至他面前,“你被我看了……”她目光朝炎羽仙君上下一扫,秀眉一挑:“……不生气不说,竟然还同情我?”

    他蹙了眉,身子朝后仰了仰,面上腾起羞恼的红晕,自袖中再掏出一瓶酒,‘咚’一声放于她面前,冷冷道:“我的酒可不是一般的酒,再多喝一瓶吧,我要走了!”

    她轻笑:“我的嘴也不是一般的嘴,仙君被我一亲芳泽的事只怕已传遍噙香山,做好心里准备!”

    “一个谎言而已,我自不会放在心上!”炎羽仙君语气淡然。

    话未落,眼前的女子带着一身酒香袭来,将他扑倒在积满杏花的地上,他呆望着眼前那张青丝飞扬的脸,脑中‘嗡’一声响起,一刹失神……

    片刻,方听到一声轻笑,带着酒香的气息擦过耳畔,语气狭促:“你还真是在等我亲你?”

    炎羽仙君回过神来,若无月色遮掩定能看到他双颊酡红。

    恼从心头起,将楚楚身子狠狠一推,她便向后仰去,忙以手撑在地,发出了一声‘咝’的呼痛声。

    还未待他伸出手去相扶,便见楚楚嘴角噙起一抹得意的笑,扬起手来,一枚玉佩被她拎在手上。

    那玉晃动在月下,散发着温柔的莹光,他心中一惊,一摸腰间,正是自己的佩玉,此时正被这可恨的女子拎在手中,晃得他脸沉了下来。

    伸手欲夺,她却轻轻避过,嘴角噙着笑问:“这玉……对你很重要?”

    “拿来!”炎羽仙君恼了,再伸手欲夺。

    楚楚却一拎衣领,一松手,玉佩便滑入了她的胸口。

    “你……”他再次恼了,一双眸子如利刃般刺向她,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给个机会,我想参加栖霞宫弟子的选拔……”她敛了脸上的笑意,声音喑哑:“我想离开这里!”

    白日里玉虚子训话时,已在全门师兄妹面前剥夺了她参加选拔的资格。

    楚楚本以为再也无望,哪知这位炎羽仙君夜里便送上了门来,到手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她真的一天也不想再呆在噙香山了。

    炎羽仙君的眉拧成了一团,本只是被她哼的这曲家乡传唱的歌谣引来,谁知道了她的道!

    “若我不允呢?”他寒声问。

    寒霜若染,一丝丝侵上她的眼眸,她轻道:“若炎羽仙君不允,那明日便不是一亲芳泽的事了,或许,我们今夜还共渡了良宵,炎羽仙君赠我玉佩定情……”

    说完,她悠闲抚上滑入胸口的那块玉佩。

    “你不怕我杀了你?”他的声音寒胜深冬冰棱。

    听了这恶狠狠的话,她笑出了声,将自己的脖子凑向他,无赖道:“杀吧!反正我也活够了呢!”

    他扬起手,掌中凝出了华光,双目冷肃。

    她却一脸淡然,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将他定定望了。

    最终,他恨恨放下手,蓦地站起身来,低头将这奇怪的女子冷睨。

    她仰起头,望着他眸子清亮得像天上的星星,诚挚道:“玉,我会还给你,只要你允我参加选拔……”

    炎羽仙君目光一寒,慢慢紧抿了唇,后退两步,冷哼一声,纵身化作一道风消失在了庭院。

    楚楚目送那恨恨而去的身影消失在月光之中,伸手探入衣襟将那枚玉佩拎出,借着月华细细端详。

    良久后,伏于石几,沉沉睡去。

    睡眠是她好的疗伤药,无论伤重如何,痛楚总会在一觉醒来便烟消云散。

    有风轻来,拂动花痕树影,也拂出楚楚头顶一片柔和灵光。

    那灵光如烟似雾自她天顶蒸腾而出,再如水般结聚,转眼化作了无数只蹁跹彩蝶,蝶翼开阖之间,五彩纷呈。

    灵息之蝶振翅翻飞,落满了她血痕斑斑的后背……

    楚楚于睡梦中感觉身上颇为快意舒畅,她唇角含笑,睡得越发香沉。

    胜着月色归来,炎羽仙君一时竟无法入眠。

    那女子哼唱的声音如魅如惑,一直在耳畔萦绕,扰得他心中一阵烦躁。

    白日,他刚于魔渊经历了一场战事,尚未喘口气便接到师尊即将出关的消息,师尊要他即刻来噙香山挑选可带兵的仙家子弟,顺便挑一名可入栖霞山的弟子。

    衣不卸甲穿着这身染血的衣袍来到噙香山,本打算沐浴更衣后去见玉虚子仙尊,哪晓沐浴才至一半便被那莽撞的女子打扰!

    一惊之下挥出水柱袭去,却又担心伤了她,追出来时便看到这样的情形。

    听了那些弟子们抱团欺人的对话,本想落地斥责,却又听到了白衣女子后面的话……

    什么花容月貌,肌肤如玉?什么一亲芳泽?

    满口胡诌,毁了他的清誉不要紧,竟然把自己仙子的名声看得如此淡漠,真是放肆!

    想起那双肃冷无畏的眼晴,无半分羞敛,更无她嘴里说‘一亲芳泽’,倒是她那视他于无物的漠然,更教他恼怒!

    愤愤向玉虚子讲了,所以玉虚子才惩罚这些弟子吧。

    只是,噙香仙山的弟子均身份贵重,为何那女子会在夜里受那么狠戾的鞭刑?

    还有,她哼唱的歌,是从何处学的?女子唱的歌分明是家乡的调子,她因何会?

    而他……已快三百年未唱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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