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桑知道谢将离来找他时,脸上闪过讶然的神色。

    四目相对,皆在彼此眼中看到戒备。谢将军训得了烈马,舞得动重剑,但在表演变脸和皇帝比起来相差甚远。

    “过来。”怀桑笑着招呼道。

    长眉入鬓,语气有如和煦春风,他持笔而立的模样像谦和有礼的书生,哪儿还见半分暴君的影子。

    怀桑看到谢将离端着的茶盏眼睛一亮,知道对方是来主动讨好,但谢将军面皮还是太薄了,像根柱子似的处在原地。

    怀桑端过杯盏,搁置在桌上,像是得到心悦之物,一双眸子微微发亮,他牵过对方的手,侧头问:“将军是来向朕讨封赏的吗?”

    谢将离不答,心中疑惑加深。且不论他们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帝王后宫三千佳丽理所应当,为什么偏选他?

    腰间环上一只手,肩旁一沉,皇帝不会武功,谢将离能轻松摆脱桎梏,但他抑制住本能,没有动作,全身的肌肉绷紧。

    在感受到脖颈边吐气时,谢将离不免呼吸一窒。皇帝比谢将离矮半个头,从后面抱他时只到谢将离的肩膀。

    “将军身上熏了什么香,好闻。”

    怀桑仗着皇帝身份,大肆揩油,捻着对方披散下的一缕发丝,闭眼嗅闻着。

    谢将离黑着脸,误解了皇帝的话:“陛下自重,臣身为武将,不会为讨好陛下做女子姿态,在身上熏香。”

    怀桑莫名有种欺负人的愉悦感,他嘴角一勾,轻笑:“胡说,朕明明闻到了。”

    皇帝姿态轻佻,做出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但只演出了三分。他与谢将离站在一起,谁占谁便宜还说不定呢。

    谢将离:“……”他觉得小皇帝得了疯病,且病得不轻。

    怀桑踩在谢将离雷区蹦跶,快要将人惹急了,才改口道:“将军是男子,和女子有天壤之别,后妃的封号,将军自然不能用,朕方才翻阅古籍,偶得一佳句。”

    “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皇帝的声音带着少年变声期的沙哑。

    “那朕……便封你为东轩君。”

    系统静静地看着怀桑装逼。

    说罢,怀桑便提笔在摊开的绢布上,拟定封赏的诏书。

    系统看了眼诏书内容:“你倒大方。”

    怀桑吹了吹墨迹:“借花献佛。”

    系统”呵“了一声:“你觉得佛他高兴吗?”

    谢将离目光复杂,说来皇帝从昨夜起就没对自己下手,而今举动如此反常,究竟意欲何为?

    怀桑不知道谢将离内心的疑惑,也许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只是装出一副喜欢谢将离的样子,把他能给的所有好东西都给对方。

    以前有个人就是这么讨怀桑欢心的,怀桑自觉学到了宠人精髓,依样画瓢,至于封号也好,奇珍异宝也好,反正等谢将离谋朝篡位成功,这天下都是他的,怀桑所做的不过是早点把东西物归原主。

    大梁无后,怀桑让谢将离住在皇后的凤仪宫。

    那曾是前朝亡君的发妻之所,他们是少年夫妻,那位皇后怕冷,亡君耗费数万银两,命宫人用花椒和泥涂壁,人住里面便四季温暖如春。可惜后来亡君宠妾灭妻,那位皇后不到双十年岁郁郁而终,凤仪宫便一直封存至今。

    系统看破怀桑的小心思:“明明是你自己怕冷。”

    怀桑:“嘿嘿,有福同享嘛。”

    系统:“你这分明是挟恩图报!”

    赏赐流水似的送入主殿,太监宫女忙进忙出,各种珍奇数不胜数。

    大梁百姓过得水生火热,行伍之人刀枪血雨中过也不过一月一两银子的俸禄,原来银子全都送进宫供昏君一人享用了。

    怀桑突觉周身升起一阵冷意,他搓了搓胳膊,挽着谢将离的胳膊进殿。

    “东轩君可满意?”

    谢将离微微握紧了拳头,眸光一凛:“臣觉得内监给臣分配的住处就很好。”

    跟在后头的大太监脸色忽地白了,连忙上前请罪:“陛下恕罪,奴才手下的人是新进宫的,奴才吩咐过他将东轩君搬去德宣殿,谁知他不认识路,把人领到长门殿去了。”

    说罢,大太监从人群中揪出一个人的耳朵,往对方的膝盖弯狠狠踹了一脚,“当差当不好,自己去掖庭领二十廷杖去!”

    二喜哆嗦着腿,小心看了谢将离一眼,就怕这位新封的东轩君当面上眼药。

    谢将离认出了小太监,看到对方脸上恳求的表情,谢将离没出声,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把小太监的冒犯放在心上。

    “在哪儿?”怀桑没听过那地方,“朕去瞧瞧。”

    大太监只得硬着头皮将人领去。

    长门殿地处偏僻,唯一亮点就是院内的那株绿梅,地砖缝里杂草丛生,屋内边边角角满是蜘蛛网,要是不是亲眼所见,叫人不敢相信皇宫里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怀桑进门就被一屋子的灰尘呛到了。

    明明四面都有墙,愣是挡不住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怀桑冷得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裹得更紧了,不满道:“这也是人能住的地方?”

    谢将离瞥了眼,白色绒毛贴着小皇帝的侧脸,看着像一团糯米团子。他敛眉,微微往旁挪一步,挡住门的风口,这动作像是做了无数遍,反应过来时谢将离微微一愣,说不上为何自己要如此在意小皇帝。

    思来想去,他将罪则推到了皇帝身上。

    娇气,只在这屋站了一会儿,就有风寒征兆。

    大太监察言观色:“自是不能,奴才回头就着人好好修缮此殿,东轩君、陛下还是暂且移步凤仪宫吧。”

    -

    凤仪宫内什么都不缺,怀桑仍是不安心,又添置一缸锦鲤给谢将离解闷。他本打算死皮赖脸留在暖和的凤仪宫,但触及谢将离凉凉的眼神,便歇了心思。

    慢慢来,温水煮青蛙。

    太监觉得皇帝回含元殿的身影有些落寞,不由得替自己捏了把冷汗。在宫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用过膳,怀桑停了一天的头疾又开始发作。

    这次痛得比之前凶猛,像是有人拿药杵捣他脑浆,忍无可忍,只得召来太医。

    来的太医院正一张娃娃脸,看着比小皇帝年纪还小。虽说医术不看年龄,但大多数人总喜欢让年纪比较大的医生看病。

    在对方抖着手,拿着比手指还长的银针,准备给怀桑头上来一针时。

    怀桑握住那只手,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粘连着寝衣。

    怀桑面色苍白:“别抖。”

    院正左手握住右手,过了半晌,哭丧着脸回道:“陛下,微臣控制不住。”

    怀桑凭借原身的记忆,知道他爹也在太医院中任职,咬了咬唇:“叫你爹来。”

    闻言,院正眼泪落了下来:“来不了,治不好病,被、被陛下您砍了。”

    殿内静了下来,怀桑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是来乘机刺杀朕的吧?”

    院正拿袖子擦了擦眼泪,诚惶诚恐道:“微臣不敢……”有一大家子要养呢。

    怀桑深吸一口气:“还是别扎针了,换别的方子给朕治。”

    院正开了一份静气养神的方子,便被小太监送出门。

    怀桑捏着鼻子喝了药,头疼不减,还差点苦得吐出刚吃的晚饭。

    一通折腾下来,锦被被白袜蹬乱,一只手颤抖着拽住下垂的帷帐。

    怀桑满脸苍白,精致的五官皱成一团,像只吊着半口气的猫儿似的,趴在床榻上。他捶着头,在床上打滚:“系统,有没有万能药?”

    系统:“吃什么药,才哪儿到哪儿?以后男主把你养在水牢里刮骨怎么办?忍忍,就当提前适应吧。”

    闻言,怀桑恢复了一丝清醒,爬起来往外走,一个踉跄,差点被凳子绊倒在地,正好撞到脚趾,疼得他憋了好久的眼泪瞬间滑落。

    系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你要干嘛?”

    怀桑思绪难得清晰:“你提醒我了,男主……我白天和男主待在一起时就没有犯病。他是气运之子,我要和他待在一处……”

    值守的大太监闻声而来,看见半跪在地的皇帝惊出一身冷汗,太监半扶了下人,被推开。

    大太监:“陛下,您要去哪儿?”

    他见皇帝眼尾泛红,嘴唇殷红似滴血,颤声道:“快,宣……谢将军,侍寝。”

    见此情景,大太监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他是宫中的老人了,见过了无数腌臜事,太监宫女者想往上爬者不可胜数,原先小皇帝暴虐成性,没有人敢打他的主意。如今怕是有人觉得小皇帝脾气有所收敛,这才对他下手。

    天家之子,可是他们能觊觎的?大太监清楚,要是等小皇帝回过神来,第一个掉脑袋的人是自己。

    大太监把怀桑打横抱起,小心翼翼将人送上去凤仪宫的轿撵,生怕小皇帝磕着脑袋。

    回过头开始清理门户,大太监面沉如水,叫来心腹:“今夜在含元殿内伺候过陛下的人,不论太监宫女,统统乱棍打死!不可声张,若有哪个长舌头的说漏了嘴,别怪杂家拔了他的舌头!”

    心腹行一礼:“是。”

    身后顿时响起无数哭喊“冤枉”声,怀桑被头疾困扰,自是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又背上了多条人命。

    暴君之称,从此坐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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