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将离紧咬腮帮,还想回味当年嘴里糖的甜味儿,却咂摸出丝丝血的甜腥。

    一只手附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恒亲王:“杀我妻者,我与之不共戴天,报谢家的血仇,算本王一份。”

    谢将离捏了捏眉心:“王爷好意,臣心领,但……”

    恒亲王微眯着眼,切断话头:“本王听闻谢将军近日沉醉温柔乡,怕不是被那小畜生迷了心智,将血海深仇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谢将离违心道:“不,臣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那小畜生蛇蝎心肠,怕是会辜负将军情意。本王试他一回,将军就能认清他的真面目了。”恒亲王闻言,舒展了眉眼,轻轻柔柔地补充,“死多容易,将军要是愿意配合本王,本王有的是法子让他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谢将离却听出不死不休的杀气,不禁眉心一跳。

    -

    “走水了!走水了!快快!”

    行宫的一场火烧得突然,宫人们提着木桶,垂头小跑,将满满一桶水浇到火上,又要重新赶回去提水,连擦汗的功夫都没有。

    浓烟漫上,贴着地形成一大片黑云。

    起火的地方是行宫的后花园,里面养了四季常青的奇花异草,大多不是生于本土,而是从别地花大价钱移栽过来,养活已是不易。如今就算没被火烧,经浓烟一熏,怕活不成了。

    外面闹哄哄乱成一片,惊动了主殿的小皇帝。

    昨夜谢将离发疯,惹得怀桑满身酸痛,他像一块黏糊糊的糯米糍,半点离不得床。今日的早膳都是在床上用的,要不是不能在床上如厕,系统都怀疑要宿主瘫了。

    “外面何人喧哗?”怀桑嗓子嘶哑,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喉咙便如火燎般的疼。

    早上皇帝才对谢侍君发过一回脾气,罚了五十大板,碗口粗的廷杖打在谢将离后背,血淋淋一片,显然不是小打小闹,动了真格,谢将离也奇怪,沉默受着,没为自己辩解一句。

    大太监察觉到他俩气氛古怪,小意伺候着,他轻手轻脚按捏小皇帝的腿根,缓声道:“有奴才毛手毛脚的,走了水,陛下安心,那地方离这里远得很。”

    怀桑闻言,闭眼假寐,补回昨晚没睡的觉。

    对上虽是这样说,大太监查起事故却半点不马虎。

    每日进出行宫的宫人数不胜数,抓肇事真凶是个大工程,好在御林军专门负责皇帝人身安全,行宫走水一事,虽怪不到他们头上,但多多少少有渎职的嫌疑。因此大太监拿着小皇帝的诏令,从御林军调派人手时,没遇到什么阻碍。

    各宫排查下来,只用了短短半日,搜查范围逐渐缩小,最后,纵火嫌疑落到了一个花匠的头上。

    花匠是个八尺大汉,留着一脸络腮胡,被五花大绑着押到怀桑面前。

    怀桑艰难坐起,略略出了下神,实在难把养花弄草的精细活和眼前这位大汉对上。

    他敛下眉眼,一副极倦的模样,开门见山:“说罢,背后何人指使。若你坦诚相告,朕能赐你个痛快。”

    花匠站得笔直,膝盖弯被侍卫重重踹了好几脚,“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像是感觉不到疼,花匠目光灼灼:“无人指使。”

    怀桑问:“放火烧园有何目的?”

    花匠腰板挺得笔直,露出释然的笑:“当然是为了杀你这狗皇帝!”

    行宫守卫森严,各殿宫人各司其职,花匠是宫外请来的,因此权限不大,无法自由地在行宫行动。他为刺杀,耗费数月养了一批毒牡丹,可惜没料到小皇帝不是风雅之人,不喜花草,这样的手段自然作废。

    花匠专门挑了个人员流动少的时间段纵火,春日吹着东风,行宫各殿都是联排的木质结构,易燃,且一处地方走水,极有可能波及别地。只要将一星半点火星带到殿中,皇帝身居内殿,不死也残。

    四下寂静,押送的侍卫冷着脸,取下佩剑轮了一圈,剑柄砸了花匠一头血。花匠身躯微震,继而板直腰杆啐了一口,齿间满是血丝。

    无论事成与否,都活不成,花匠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一肚子轱辘话倒出。

    还是老一套说辞,骂他是昏君暴君,只顾自己享乐,大兴土木修建行宫。北方大旱,南方雨涝成灾,死伤无数,饿殍遍野,也不见皇帝出钱赈灾。花匠肚子里有几斤墨水,一口气骂下来不带脏字,甚至还很有水平地讽刺了句“颇有前朝遗风”。

    怀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句“乱棍打死”给这件事草草画上句号。

    御林军校尉是个有大局观的,他上前行一礼,出声阻拦:“陛下,臣以为应当谨慎处理此事。那刁民还杀不得。”

    他看皇帝斜睨过来一眼,顶着压力,继续道:“南北灾情严重,那刁民若是真因此对陛下有所怨怼,恐怕他的态度也是其他百姓的态度,陛下当留他性命,小惩大戒,再派人去南北施粥布施,安抚民众。”

    系统听这一番陈述,有些吃惊,粗略一翻人物生平,感叹了句:“这兄弟投错阵营了啊。”

    它以为宿主会尽忠职守,除尽忠良贤臣,没想到怀桑道了声“聒噪”,而后不顾士卒震惊的目光,将那校尉降职处理,远远打发到谢氏旧部的军中。

    系统:“活久见,你咋还会想到给男主输送人才?”

    怀桑悠悠答道:“他最近活儿有进步,这是奖励。”

    系统:“……”我就多嘴问这一句。

    -

    城门外,一位妇人紧了紧怀中幼童的襁褓,眼珠子似木轮,盯着城内的高台楼阁动也不动,她男人多方周旋,问了上千人,讲得口干舌燥,才拿到了半块发霉的饼。似怀揣价值连城的玉璧,男人将饼掩在衣襟下,缩着脖子走到妇人身边,偷偷塞给她。

    “孩儿他娘,快吃吧,吃了好给二宝喂奶。”

    他家曾有两个孩子,大的四岁,没东西吃,饿得吃土,肚子涨得滚圆,最后活活噎死。小的这个变成了妇人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

    妇眼珠子转了下,低头,接过半块饼,掰下一点点碎末。

    “我吃了没用,先让二宝填肚子吧。”

    男人心疼地看着妇人。

    周遭微微响起咽口水的声音,有个刀疤脸几步接近夫妻二人,猛地一夺,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数十人扑上去抢那半块饼。刀疤脸连忙塞嘴里,便有几只手掐着他腮帮,将吃食抠出来。

    那对夫妻被动陷入这场突发的混乱中,妇人发丝凌乱,口中嚷着“我的、我的”,想要抢回。男人护着她,但独木难支,妇人被推倒在地,怀中的小小襁褓飞了出去,赫然露出幼童青白的小脸,有只乌鸦从枝头飞落,停在不远处,虎视眈眈盯着。

    他已死去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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