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孤出手的确阔绰。

    江缔到撷兰苑时正巧太阳落山,天边的光辉一点点暗淡下去直至全无,街上的灯火却闪烁起来,虽不是上元节,但不知会有多少人在夜里静候上元佳节。

    江缔手里多了样东西,只是被包裹的好好的叫人没法从外形上来看这是个什么东西,包括脉婉惜。

    脉婉惜看上去是刚小憩了一番,耳边的碎发翘起来,零零散散的飘在她头上,发髻虽然挽着,可还是有几分隽永之姿。

    “小姐,这是什么?”

    江缔没说话,只是把那东西放到脉婉惜手上,脉婉惜疑惑的接过来,在手里揉搓几番,才知晓这是何物。

    “这是金缕阁的衣裳?”脉婉惜有几分欣喜,但并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江缔看着那件衣裳被包裹着严严实实的躺在脉婉惜手中“是成衣,”她对于自己差点爽约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正好江孤给了银钱,她来的时候顺路去了金缕阁,挑了一件紫色的衣裳,脉婉惜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妃色的衣裳,但江缔却已经能想象到那件衣裳被脉婉惜穿在身上的样子“脉苑主何不打开看看,难不成是不喜?”

    脉婉惜摇摇头:“小姐送的衣裳妾身怎会不喜,只是想知道,小姐缘何送妾身这件衣裳?”

    江缔面色平静,内心已经是无数遍的波澜不惊“我差点忘了脉苑主的邀约,心下过意不去,特卖此衣赔罪,不知脉苑主接不接受?”

    脉婉惜莞尔,她低头轻轻的打开布包,一边柔声道:“小姐公事繁忙,忘了这等小事也是常态,不必如此。”

    “脉苑主帮了忙,就当是谢礼,脉苑主也该收下。”

    正说话间,那件衣裳的庐山真面目终于展现在了脉婉惜面前。

    紫色的衣裙有了裙摆上浅蓝色的云纹点缀,恰有几分乘云驾雾之感,宽大的袖口处还绣着鹤鸟,与祥云交织在一起,领口的流云暗纹更是给它增添了轻盈飘逸不入凡尘的半点仙气。

    江缔买的时候没仔细看,只是看中它的颜色就匆匆把它带走,现在好好再看一眼,江缔似乎能理解为什么金缕阁门前日日堵的水泄不通了,此物甚至能比肩宫中御绣。

    当然,江缔深信不疑,它穿在脉婉惜身上会更好看。

    “金缕阁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脉婉惜不免感慨一声,哪怕现在她的衣柜中有着不少金缕阁的衣服,但还是会被做工精细给惊艳,“既如此,妾身便谢过小姐。”

    “无碍,脉婉惜收着便是”,江缔想说比起现在把衣服放在明面上说客套话,她还是更喜欢脉婉惜穿上身,但左思右想此举实在有失礼数,索性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脉婉惜招呼撷兰苑的丫鬟把衣裳收回自己房中,吩咐完再转过身来就看见江缔冲她伸出手,外面的灯火似乎都不敌她。

    江缔温言道:“外头灯会已经开始了,脉苑主,再不去可就晚了。”

    脉婉惜不知道自己在夜色中是什么表情,但她一定是笑着的,脉婉惜搭上江缔的手,先一步握住她,“有劳小姐。”

    顶着阑珊的灯火,两人走向外面的熙熙攘攘。

    虽然明日才是上元节,但宵禁的开放已经足够让人兴奋的了,不过几个日头时间,街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好些布置和灯笼,多到连眼中都挤不下去了。

    江缔六年前便没在京都过过上元,每次都恰好回朝的时间在孟春之后,实在是要发一句“天意弄人”的牢骚,和将士们在边关围着篝火把酒言欢确实畅快,但和京都的繁闹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些。

    对于眼下,江缔更多的是不熟悉,可并不妨碍她心情愉悦。

    反倒是脉婉惜,手上的团扇遮着自己的半分面颊,但是拦不住她那奔走跑跳的目光,在灯会上游走着,好是亢奋。

    “让小姐见笑了,这几年上元妾身都被撷兰苑的事物拖着无法尽兴,”脉婉惜晃了晃手上的团扇,灯火绕过扇子上的合欢花透过来,“从前都是妾身的娘亲陪着的,但她最近身子抱患,妾身忧心了许久这才有欢闲的时间。”

    江缔偏头看她“我似乎不曾见过令堂,”甚至,从没她嘴中听到过父亲的角色。

    “妾身的娘亲身子一直不大好,十几年来心有顽疾,若可以,妾身巴不得娘亲能出来看看,”脉婉惜语气里染上了几分遗憾,可见对其母情深。

    “夫人定会好起来的,”江缔见她不提父亲一事,自己一个外人也不好开口问人家私事,只能先安慰她一番,正巧碰见前头有卖糖人的,江孤给的银两还剩了不少,江缔拉着脉婉惜的手,两个人穿过人群来到了那摊子面前。

    人来人往的稍有个不注意就容易出事,官府因此会派衙兵巡检,两人身边这便路过两个,手上拿着枪一边道“散开些,别堵着路!”

    “哟,两位小姐想要什么样的?”

    做糖的是个而立年的男子,他头上包着布包满面红光,手中的锅上面还熬煮着糖浆。

    “脉苑主请吧,”江缔给脉婉惜让位置。

    “小姐,我自己带了银两……”脉婉惜正想说自己可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江缔打断“脉苑主说什么?要现熬的糖?”

    江缔于是转过去跟掌柜的搭话,全然没有给脉婉惜反驳的机会。

    脉婉惜看着面前的糖浆像是活过来一般渐渐成型,心里笃定江缔还是在介怀差点忘了她邀约的事情。

    她想笑,但还是憋住了,原来江缔看着如此英姿其实还是个会为小事上心的人。

    江缔确实心里还过不去这件事。

    但她仅仅只是不想再想象到脉婉惜蹙眉叹息的样子。

    尽管脉婉惜不会。

    “二位小姐,好了,请。”

    江缔接过那两个糖人顺带给钱,脉婉惜那到一个在手里细细看着,兔子的身子圆滚滚的在灯光下褐色的糖衣被照到发凉,好看的同时也不经赞叹其技艺之精妙。

    “多谢小姐。”

    脉婉惜一手拿着糖人一手握着扇子,但江缔的目光直直在她的笑容上。

    为什么会感觉脉婉惜手上的会更好看?

    明明都是一样的。

    江缔舔了一口糖人,很甜,但似乎一个不小心就会碎了。

    如同她于脉婉惜的关系,稍不注意,一点点外力就会使它支离破碎。

    “小姐,可要去猜灯谜?”

    脉婉惜每日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江缔虽然还没有被她完全排除在“形形色色”之外,可于她而言确实是特殊的。

    “可以,”江缔点点头,出来都出来了,没必要再拘着,江缔原本是想再去买些什么,江孤好不容易这么大方不得多宰他几顿,但看完灯再去也不迟。

    上元灯会处处可见的就是猜灯谜,猜中了领些图个喜庆的奖励,因此两人避开人多的地方,找了相对偏僻人少的一处。

    人虽然不多,但灯一个没落下,江缔举起一个,看着上面写到:“南望孤星眉月升”,再一个,是“来人竟是蓬莱客”。

    一“庄”一“山”,江缔把灯放下,答案并没说出口,她放灯时手肘不小心又碰到一个,转身一看,上头正写“晨鸡初鸣替皎月。”

    守着灯的伙计看见了,笑迎迎的凑上来问道:“小姐不妨猜猜这是什么字?”

    江缔回笑:“阳。”

    伙计浮夸鼓掌:“小姐真是大才啊。”

    江缔浅笑,放下手上的灯,正准备去后头看看,而边却突然突然传来有力的一声“月。”

    紧接着又是伙计的掌声。

    江缔朝脉婉惜看去,只见她手里的灯上面赫然是写着“周岁一别中难见。”

    江缔别过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灯,这里等虽多,但好些都被人猜过了,江缔刚放下一个被猜出来的,正巧就和脉婉惜碰上同一个。

    那上头是“烟火勿进便放心”。

    两人对视一眼,都转开了目光没有猜。

    谁承谁的情,谁报谁的情。

    夜又深了不少,可是黑夜不光被月亮的银辉轻抚着,京都的一片灯火通明也抵挡住了它的去路,没法一整个降临下来,只能找个无人的角落盘踞着,等什么时候撤去了灯火再向人间行。

    可惜了,黑夜安稳下来了,人却不能,江缔放下最后一个灯笼,跟伙计谈了不少时间,什么都谈,从这灯的来源到他做灯的夫人和襁褓中的幼子,本来一切都很祥和。

    “大人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声桌木砸在人身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脉婉惜握紧扇子,跟伙计道了别之后跟着江缔的脚步走到前头,那里早就围满了人,里面的景象是一点看不见,但谩骂声和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却十分明显。

    “脉苑主,你且稍等。”

    江缔左右寻找着衙兵的身影,但此处偏僻,衙兵一时半会恐怕不会到,闹事什么的常有发生,江缔在军营中都见过不少,倒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再打下去,人怎么样不说,就是这摊子也一片狼藉了。

    江缔刚转过身,却突然发现面前的人群倾倒般的散开,白光一闪,有什么东西似乎飞过来,江缔偏过身子一手擒住它,是一只碗。

    江缔手上拿着那只碗,一边目光慢慢移到扔他的人身上。

    “当街闹事,不怕衙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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