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戏谑的嗓音传来,男子抚了抚自己身前因为动作而稍许有些乱了的银发,面朝唐恩露出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苍炎……”凤才渊喃喃。他没想到逃跑被追回的剑灵居然会主动附在玄黄剑上帮唐恩挥出这一剑。要知道他虽进入了心魔幻境,但对于乾坤袋内剑匣的封印却仍还在,即使是上古剑灵之一,想要冲破封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于剑灵本身而言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能成功也就罢了,若不成,必定元气大损。“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蛮,很不礼貌,这把剑虽属极品,可我也不喜欢,黄叽叽的看着又土又傻,我只不过将就用一下。”苍炎指了指玄黄剑随口应道,目光却仍旧锁在半跪在地面的少女身上。可唐恩并没有对两人的对话表现出任何兴趣,半躬着身子,扶剑的手轻轻颤抖,似乎十分痛苦。“喂……你没事吧?”苍炎终于发现不对劲,歪着头问。话音刚落,他和凤才渊几乎是同一时间感知到了异样,原本平静下来的空气再次以不寻常的速度开始流动起来,或俯冲而下,或环流而上,但都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流去——唐恩。她所在之处好像出现了一个黑洞,将这些气流通通纳入其中,然后身体四周浮出星星点点的绿光,甚至还能闻到一丝青草香气。这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刻之久,直到所有的异光汇合至一点,冲入少女体内。凤才渊和苍炎不明所以,只有唐恩自己知道,她进阶了。直接从筑体到淬骨,相当于其他人修炼的开光境。

    离结出妖丹又近了一步。一下子进阶好几个小境界和直接突破,对她的身体来说也是一次极大的考验。她半跪在地上很长时间才缓过来,终于抬头问:“怎么还没出得去?”“……”的确,本以为解决了这些攻击凤才渊的鬼修就能出去了,可现在最后那个女鬼修已经死得透透的,这心魔幻境还是坚不可摧,完全没有动摇。到底怎么回事?就在唐恩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就在那鬼修湮灭的水域上却突然又泛起了一圈一圈涟漪。消失在山前的少年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和凤才渊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冷清而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却身形飘忽,看着不像是实体,反倒像是一道幻影。少年的衣裳也破了很多处,身上也受了伤,正脚步踉跄地向前跑着,似乎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踪。

    而在他身后,被唐恩解决了的那数余名鬼修又再次出现了。

    唐恩一个激灵,立马举起剑来。

    “只是幻影罢了。”苍炎提醒道。

    果然,唐恩再定睛一看,发现那些鬼修也不是实体,而是形似粒子形成的光影,乌泱泱一大片,正在竭力追赶着少年。

    “过去看看!”

    唐恩说完拔腿就向那处跑,苍炎双脚悬空离地,跟在她身后。

    而已冲出一段距离的唐恩回头,忽然发现凤才渊站在原地没动,他独自望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居然面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表情。

    错愕、失神、懊恼。

    凤才渊这是怎么了?

    唐恩叫了声“凤前辈”,可他好似听不见一般杵在原地,她又不甘心失了这条线索,便索性自己闷头追了过去。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周围的景象开始发生了变化。

    脚下的水域渐渐变成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两边也出现了各种木制结构的建筑,建筑的尽头是一座小桥,只是这一切也皆是幻影,虚虚实实看不太清楚。“这地方好眼熟。”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唐恩不由又左右环顾了两下,终于认出来,“好像是……南会镇。”可这里怎么会出现南会镇的场景?唐恩一头雾水,直到看见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下。他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地上,转过身面朝那数名鬼修。

    少年的脸上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最后飞速冲进去,夺了第一名鬼修手里的骨剑,与他们厮杀起来。他的剑法之狠绝,似乎与他的年纪并不相配,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着对方的魂眼所在。鬼修被砍碎的四肢还未曾来得及复原就再次被劈成碎渣。骨剑所至之处,半凝固的乌血四溅,将他本就破烂的衣袍染得更加不堪入目。不知过了多久,数余名鬼修又只剩下两人,那名先前遇见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干瘦男子。女人大笑着朝他冲来,两人交战几个来回,她的身体被砍碎又瞬间恢复,却也没有办法将少年置之死地。两人看似胶着,实则少年的剑愈发锋利,与她对招也愈发游刃有余,随着魂眼的范围越缩越小,女人颓象已现,渐渐显露出败势。那干瘦男子看不下去了,口中“啧”的一声,冲过来一掌将女人的脖子折断,手心冒出黑雾包裹住她。黑雾中,女人的身躯明显在被缓慢吞噬,最后消失不见。

    他居然把女人“吃了”。少年显然也没想到,他一愣,却正好给了那男子机会,以掌成风朝他直冲而来,生生将他击飞老远。但少年也只是恍惚了一瞬,下一秒又提剑走了上去。男子法力高强,攻势猛烈,可他丝毫不惧,一招一式已成章法,空气中全是掌风与骨剑交会的啸叫声。这一战一直持续到少年突然双膝跪地,接着全身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息,接着他双目猩红,狂风加身,如野兽一般欲要将对方撕碎。眼看自己快要湮灭,那干瘦的男子反应也极快,就在自己粉身碎骨之前突然张开结界,身体分解成七枚骨头珠子落在地上,形成奇怪的阵法,黑雾骤然而起,最后整个钻入地面。

    这七颗骨珠在地上摆成的阵法让唐恩觉得格外眼熟。她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那破庙里的七只碗,与那骨头珠子的排列顺序一模一样!难道这些年来有鬼修前往南会镇就是与这干瘦男子有关?

    随着男子消失,南会镇的这一隅终于恢复了平静,天也将夜。

    少年扔掉骨剑,并不在意那男子究竟是生是死,只是咬破手指,以血在男子消失的地方画上一道封印阵法,最后一脸落寞,拖着重伤的身子朝跃龙镇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再次消失在这心魔幻境里。

    唐恩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一幕应当是凤才渊的记忆。

    可能就是七年前发生之事。

    “他身上有妖族血脉。”

    “他?”

    “那个姓凤的。”苍炎道,“刚才那样子就是妖化了。”

    方才少年双目猩红,周身灵力浑厚庞大,的确很反常。

    唐恩一惊,难道凤才渊是半妖血脉?她回忆起自己的确有两次在他旁边感受到过妖气。

    若是真的,那可绝对是荒壁泽最震撼人心的秘密。

    原文中他能识破没有妖气的萝卜妖身份,是不是也正是因为有妖族血脉?

    “那你呢?”苍炎话锋一转,转过头,一脸戏谑又意味深长地问道。

    “我什么?”

    “没什么啊。”他笑了笑,白色的睫毛无辜地抖了两下。

    唐恩心情复杂,但就在震惊之余,面前南会镇发生的一切仍还没有结束,接着画面一转,便接连出现王叔口中频频死人的场景。哭闹声、怀疑声、惊叫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全是到处乱洒的白纸铜钱和烧焦的香灰味。渐渐地,人越来越少,南会镇越来越萧条。浮生的幻影穿着丧服出现在路的尽头,他低垂着头,抱着手里的牌位门头走过唐恩和苍炎跟前。再到最后,场景再次切换,浮生小心翼翼地拎着香烛和纸钱穿梭在已空无一人的街道里,却突然浑身一僵,眼睛翻成白眼,明显是被鬼修杀死并占据了身体。回忆就此停止,周围的建筑物的幻象开始扭曲和消散,越来越淡,最后终于恢复成蔚蓝的天和水域。

    “看来南会镇现在这副样子完全是因为那个姓凤的蛮。”苍炎夸张地张开嘴,一副惊讶过头的模样。

    “你怎么知道南会镇发生了什么?”

    “我只是被关在剑匣里,不是聋了,也不是死了。”

    “……”唐恩不语,没有跟他插科打诨的欲望,“那鬼修应该没死,一直被封印在南会镇里。”

    “你怎么知道喃?”

    “死了的刚才都出现在幻境里了,唯独少了他,所以其他鬼修来南会镇也是为了找他。”

    她似乎能理解凤才渊为何会反常地同意腾振宇留下的提议,也能理解为什么他对浮生之死会尤其在意。

    在凤才渊心里,一切皆因他而起。

    而这也正是他的心结所在。

    恐怕要解开这心结才能出去。

    唐恩猛然醒悟,转身迅速又回头去找凤才渊。

    “哼,一直走来走去好累蛮。”苍炎撇嘴,化作光钻进玄黄剑里,正好搭个顺风车。

    果然,凤才渊并没有跟过来,反倒如少年那般侧躺在水面上,双手抱臂,眉宇深蹙,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孤独至极。

    唐恩走上前,用手推了推他:“凤前辈。”

    “凤前辈,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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