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和江玉颜撂下狠话之后,小鱼儿就又找了个地方隐姓埋名。这一次,他不再是杂耍班的伙计“阿余”,却成了四海春饭馆的“俞师傅”。

    恶人谷乃是天下奇人恶人荟萃之地,天下第一名厨也在恶人谷里。小鱼儿从小就跟他学了不少手艺,像小鱼儿这样的人,有什么学不好的?

    于是,四海春的生意很快就好了起来。远在几百里外的人,都听闻过四海春有位名厨。

    现在,别人都唤他俞大师傅。他整日埋在油烟里,心里却清澈而明净,只因他知道现在的屈身凡尘、隐姓埋名,都只是暂时的。

    他唯有先栖于谷底,才能换得来日翱翔九天。

    一日,四海春的彭老板进了厨房。他满面兴奋之色,搓着手笑道:“俞老弟,你猜今天有些什么人来了?”

    小鱼儿淡淡道:“谁?”

    彭老板大笑道:“铁无双铁老爷子,江湖人称‘爱才如命’,乃是三湘一带的武林盟主。他能赏光来到这里,就是咱们四海春的光彩。”

    小鱼儿道:“哦,是么?”

    他面色仍是淡淡的。但等到菜炒完,他竟悄悄走了出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上一次听说铁无双三个字,还是从李大嘴那里听来的——李大嘴年轻时也是个才华斐然的才子,而他的老婆,正是铁无双的独生女。

    小鱼儿实在想瞧瞧这为了爱才而敢将李大嘴收为女婿的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一个人居然敢将自己的独生女嫁给李大嘴,这种人连小鱼儿也不得不佩服的。

    他悄悄来到雅座之间。从屏风缝里瞧出去,只见一个须胡皆白、满面红光的锦袍老人,高踞在酒筵的主座上。他面上笑容虽然可亲,但神情中自有一种尊严气概。

    小鱼儿只瞧了一眼,便断定他就是铁无双。

    铁无双右面座上,坐着个高颧鹰鼻的中年大汉。左面座上,却赫然坐着那两河十七家镖局的总镖头赵全海。小鱼儿想到此人在那峨眉后山洞中,口口声声将自己唤作“玉老前辈”的神情,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

    铁无双身后,则站着个紫衣少年,看来纵非铁无双的子侄,也必是他的弟子。但见他面清目秀,安安静静,目光却如刀锋般锐利。

    酒过三巡,赵全海突然长身而起,作了个罗圈揖,道:“今日兄弟应铁老前辈之召而来,本该不醉无归,但兄弟心里却有几句话,实在不能不说。”

    铁无双捋须笑道:“说,你只管说,不说话怎么喝得下酒?”

    赵全海瞪着眼睛,大声道:“段合肥要运往关外的那批镖银,本是咱们‘两河镖联’先派人到合肥去接下来的,厉总镖头却将这笔生意抢了下来。兄弟久闻‘衡山鹰’厉峰乃是仁义英雄,谁知……哼!”

    鹰鼻大汉厉峰神色不动,淡淡笑道:“做买卖讲究货比货,段合肥既然要找‘三湘镖联’,在下也没法子。”

    赵全海胸膛起伏,咬牙道:“好……很好……”

    他突然转向铁无双,抱拳道:“兄弟今日虽然应召而来,但也知道铁老爷子与‘三湘镖联’关系深厚,也不想求铁老爷子为兄弟主持公道,只是……”

    铁无双突然纵声大笑起来,道:“兄弟你说得不错,老夫世居湘潭,三湘武林中人,可说大多与老夫有些关系,厉峰算起来更可说是老夫的师侄!”

    赵全海脸色一变,却见铁无双目光转向厉峰,沉声道:“老夫若要你将这票生意让给‘两河镖联’,你意下如何?”

    厉峰面色也变了,道:“这……这……”

    铁无双道:“老夫决不会勉强于你,但老夫已调查清楚,此事确实是你理亏。你今日若肯接纳老夫之言,老夫便将衡山那片茶林,让作‘三湘镖联’属下……江湖之中,仁义为先,你还要三思!”

    厉峰长叹一声,垂首道:“老爷子的话,弟子怎敢不听?但那茶林乃是老爷子所剩下的少数产业之一,弟子怎敢接受……”

    铁无双拊掌大笑道:“只要你肯顾念武林道义,区区产业又算得什么!”

    赵全海默然半晌,道:“铁老爷子如此大仁大义,弟子实在惭愧。这票生意,还是由‘三湘镖联’承保吧。”

    厉峰笑道:“这票生意是‘两河镖联’先接手的,自然还是让两河承保。”

    这两人方才争得面红耳赤,剑拔弩张,此刻竟互相谦让起来。

    小鱼儿瞧得暗暗点头,忖道:“铁无双不愧为领袖武林的人物。非但将一场争杀消弭于无形,居然还能将别人感化成谦谦君子。”

    只听铁无双拊掌大笑道:“两位既然如此谦让,这趟镖不如就由‘两河镖联’与‘三湘镖联’联保,岂非更是皆大欢喜?”

    赵全海举杯笑道:“厉兄,但望此次你我能同心合力,从今以后……”

    他说到“我”字,浑身突然抽搐起来,竟直直倒了下去。

    酒筵前立刻大乱。铁无双面色大变,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厉峰大惊道:“看这光景,赵兄像是中了毒……”

    他话未说完,突然也四肢抽搐,跌到地上。

    众人纷纷惊呼起来,人人自危。惊惶大乱之中,小鱼儿忽然瞥见那白面紫衣少年竟悄悄溜了出来。

    小鱼儿身形一闪,立刻退入了厨房。他蹲下身子,假装往灶里添柴。

    那紫衣少年根本没有留意他。他匆匆穿过厨房,走到后门,轻轻道:“残云。”

    门外一人应声道:“风卷残云。”

    话音未落,门外一条人影一撞而入。他满身黑衣,黑巾蒙面,腰肢却格外纤细,竟仿佛是个女子。

    黑衣人哑声道:“事成了么?”

    白面少年道:“成了。”

    黑衣人道:“好。”

    她前后一共才说了九个字,又刻意装得嗓音粗哑,语声听来仍有一股娇柔婉转的韵味,正是女子声音无疑。小鱼儿心头一动,只觉这语声熟悉得很。

    黑衣人瞧见了他,沉声道:“这人是谁?”

    白面少年道:“只不过一个厨子。”

    黑衣人道:“留他不得!”话音未落,她并指急点小鱼儿背后“神枢”穴。

    小鱼儿暗中运气一转,穴道的位置,便向旁滑开了半寸,用的正是武功中最最深奥的“移穴大法”。小鱼儿虽还未练到炉火纯青,但用来对付这种情况,却已绰绰有余。

    那黑衣人算定此人已必死无疑,冷笑一声,道:“谁叫你待在这里,你自寻死路,却怨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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