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呼声尖锐凄厉,如索命厉鬼。接着,一条人影自江岸草丛里飘了出来。

    泼墨夜色之中,但见那人一身布衣,披头散发,满身油污,身子飘飘荡荡,宛如乘风。他呼声凄厉,模样像地府的恶鬼,身形更如鬼魅。

    小鱼儿厉声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在‘四海春’的厨房里,下毒手害死了我……你赔命来吧!”

    江玉颜的手已松开,身子后退,嘶声道:“你……你……”

    像她这样的人,本不会相信鬼魅之事,但此刻却又实在不能不信。只因她确信自己点着那厨子的死穴时,那人是万万活不成的。

    海红珠也瞪眼瞧着他,突然大呼道:“是你!余大哥,是你么?”

    她话音犹存,江玉颜容色却已大变。小鱼儿暗道不好,她目光却已像钢钉般刺在他面目上,身形丝毫不慢,转眼间轻风般拍出七掌,如落花缤纷,满天飞舞。

    小鱼儿不动声色,并不还手。但江玉颜七掌拍过,他还是好生生地站在那里,这轻灵迅急的七掌竟似没有沾着他一片衣袂。

    江玉颜又急又怒,无可奈何,浑身都在颤抖。双狮父子也在发抖,却是因为心惊——江玉颜的七掌竟真的像是打在虚无缥缈的鬼魂身上,他们亲眼瞧见怎能不信?怎能不怕?

    江玉颜喝道:“李明生,两位李大叔,快来帮我一把,绝不能放走他!”

    那李明生硕大的身形抖个不住,颤声道:“玉颜,咱们……咱们还是快走吧,你……你决计打不着他的!”

    江玉颜恨得牙根发痒,娇叱道:“你莫要犯傻了,他才不是什么鬼魂,他是杀千刀的江小鱼!”

    在场唯有她勉强认清了局势,三个同伙却不争气。小鱼儿险些失声发笑,嘴里则阴森森道:“江小鱼是谁?地府真是又冷又湿……黑心的小丫头,你下来陪陪我吧!”

    双狮父子吓得心胆俱裂,也不管江玉颜了,转头就跑。

    江玉颜苍白的樱唇越发失了血色,跺足道:“呆子,真是三个呆子!”

    小鱼儿也不追赶,笑眯眯站在那里。他仍是披头散发满身油污的模样,脊背却挺直了,道:“你怎么不跑?”

    江玉颜像只奓了毛的猫,倏地后退了几步。小鱼儿故意再向前逼,江玉颜果然继续向后退去,颤声道:“你……你……你莫要过来!”

    小鱼儿瞧见她怕得要死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他既觉出几分惹怜的可爱,又觉得自己这样想简直荒谬。

    他摇了摇头,大声道:“好,我不过去,你滚吧。”

    他刚说到“你”字,江玉颜就全力跃起,凌空一个翻身,向城内飞掠而去。她恐怕这辈子都没逃得这样快过。

    小鱼儿凝注着她的背影,喃喃笑道:“我不想杀你……实在不想杀你!”

    海红珠已扑了过来,颤声呼道:“余大哥,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看我们了……”

    小鱼儿咯咯一笑,道:“谁是余大哥……我是鬼……鬼……”

    海红珠刚扑过来,他身子已斜斜掠过三丈,“扑通”落入了江心。

    小鱼儿尽量放松了四肢,漂浮在水面上。天上繁星点点,江水带着冰冷而清冽的微微腥气,他躺在其中,身子就化作了一只潇洒漂泊的小舟。

    他总算已瞧过了他想见的人们,也瞧过了他意料不到、但也念念不忘的人。他怀疑不解的事,此刻也恍然大悟。那紫衣少年的确是和江玉颜在暗中勾结,而江玉颜显然是“双狮”镖局的幕后主人。

    那么,赵全海与厉峰的被毒,就一点也不奇怪了——他们杯中的酒,正是那白面少年倒的。他想着想着,突然几根竹篙向他点了过来,很快又有几双手伸过来,将他拉上了一条船。小鱼儿知道他们必定把他当作快溺死的人,暗中好笑,索性闭起了眼睛。

    一人摸了摸他心口,笑道:“这小子命长,幸好遇见我们,还没淹死。”又有人替他灌了碗热汤,替他揉着四肢。

    忽听一个洪亮的语声道:“这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小鱼儿突然睁开眼睛,笑道:“活的!”

    一条大汉站在他眼前,一条腿高跨在凳子上,手里拿着旱烟。他胸脯高耸,腰肢纤细,浓眉大眼却自有一种明丽之感,竟仿佛是个女子。

    他以旱烟指着小鱼儿,大声道:“你既是活的,为何要装死?”

    小鱼儿悠悠道:“你既是女人,为何又要装成男的?”

    那大姑娘怒道:“你知道我是谁?”

    小鱼儿笑道:“你反正是个人,你已经快嫁不出去,再这么凶,还有谁敢娶你!”他说话向来尖刻,这两年来极力收敛,此刻又不禁故态复萌。

    那大姑娘拍案道:“你敢对我这样说话?”

    将小鱼儿抬进来的几个少年,此刻都变了颜色,抢着笑道:“这位就是段合肥段老太爷的女公子,江湖人称‘女孟尝’,你总该听过,说话就该小心些。”

    小鱼儿笑道:“呀,原来你就是段合肥的女儿,你爹爹可是有一批银子要运到关外去?”

    他耸了耸鼻子,又道:“这船药材,是你从关外运来的么?”

    女孟尝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

    小鱼儿笑道:“我还知道,这些药材是人参、桂皮、鹿角、五加子……”他说的果然正是这条船所载的药材,说得丝毫不差。就算将天下各种药材都混在一起,他也是照样可以嗅得出的。

    女孟尝眼里有了笑意,抽了口旱烟,“呼”地将一口烟雾喷在小鱼儿脸上,悠悠道:“想不到你这小子对药材内行得很。”

    小鱼儿差点被烟呛出了眼泪,揉着眼笑道:“我对药材非但内行,而且敢说很少有人比我再内行的。你若真的是女孟尝,就该好生将我礼聘到你家的药铺里去。”

    女孟尝又抽了口旱烟,一丝丝吐了出来。她突然转身走了出去,道:“替他换件衣服,送他到庆余堂去。”

    安庆庆余堂,可算是皖北一带最大的药铺,小鱼儿在这里,居然做了管药库的头儿。他根本用不着到柜上去,所以也不怕人认出他,每天就配配药方,查查药库,日子过得更清闲了。

    这时他才知道,那段合肥正是长江流域一带最大的财阀,这一带最赚钱的生意,差不多都被他垄断了。那“女孟尝”则是他的独生女,据说她还有两个亡故的兄长,所以别人都称她“三姑娘”。

    这位三姑娘时常到庆余堂来,但她不理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理她,虽然小鱼儿已知道她看来虽凶,心却不错。小鱼儿愈不理她,她到的次数愈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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