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风黎走后,回到了无上之境。

    宁织羽记忆中的无上之境,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还没有那道好似隔绝人世与幻梦的冰桥,只一道厚重的铁索长桥,将无上之境与外界连通。

    无上之境清净优美,云雾缭绕,来往之人慢声细语,如同人间仙境。

    她一路走,偶尔也同路上遇到的一些熟人点头招呼。许多人叫她宁姑娘,也有些老成一点的人,客客气气地叫她“家主”。

    宁风黎似乎还不习惯,但也没有否认。

    她径直走进了无上之境里最古朴庄重的一处宅邸。踏过主道,穿过拱门,又转了个弯,走到僻静的宁家深处,才找到她想要找的人。

    少女坐在湖边,一晃一晃地荡着秋千。湖边的石桌上码放着茶点,她的秋千荡得高高的,灿烂的阳光落在湖面上,反射到秋千下的土地上,映出七彩的光芒。

    宁织羽脚尖踏过彩虹影,笑容灿烂,真正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那样。

    宁风黎在秋千旁站定,微微抬首望着玩得正开心的自家妹妹,“织羽,先下来。”

    宁织羽听到姐姐的话,笑意盈盈地松开抓着绳索的手,任自己被摇摆的秋千甩出去,落进宁风黎的怀里。

    她像个才几岁的小丫头一样抱着宁风黎的腰撒娇,“姐姐,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呀?”

    父亲去世后,宁风黎白日通常都呆在无上之境的藏书楼里。她在那边支了个书案,偶尔处理些无上之境的杂事,无事的时候也多半是留在那里读书。宁织羽常常觉得,像姐姐这样好看的人,竟然一门心思地钻进了书山学海里,可真是无趣极了。

    她经常装模作样地说姐姐是书呆子,姐姐也从不生她的气。

    不过今日姐姐回来得这么早,倒真是有些反常。

    她舒舒服服地抱着姐姐,好一会儿没等到宁风黎开口,这才疑惑地从她怀里抬起头来,然后才意识到……姐姐好像很不开心。

    这大概是姐妹间的默契。宁风黎其实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妹妹织羽只要看过她的眼神,总能一眼看出来她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宁织羽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她退出姐姐的怀抱,转而拉住宁风黎的手,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宁风黎低头看着她,眼神中有些许犹豫。

    宁织羽心底微感不安。她的印象里,从未见过姐姐流露出如此彷徨的神色。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抓着宁风黎的手晃了晃,“姐姐,到底怎么了?”

    宁风黎看着妹妹担忧的神情,默然许久。

    宁织羽也没有再催促。

    半晌,宁风黎才下定了决心,“织羽,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日子。”

    宁织羽诧异道:“为什么?”她抓紧对方的手,“你要去哪里?去多久?”

    宁风黎安抚地用空着的那只手覆在两人相握的手上,“不去多久。我只是想出门去散散心,也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宁织羽咬着唇看着姐姐的脸,“是不是宋明衡又给你气受了?”

    宁风黎微讶,“你怎么会想到他?”

    “除了他还会有谁?”宁织羽猛地抽出手来,气恼地原地跺了两脚,像是想把脑海中的那个人踩在脚下,“从小到大,你每次不开心都是为他。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们有婚约是天注定的伴侣,只有他一个人狼心狗肺拖拖拖,就连爹爹去世他都不来看上一眼。这种没良心的男人有什么好惦记的?我看也只有姐姐你人好,又跟他一起长大,才愿意惦记着他,要是放在我身上,多一眼我都不会看他!”

    宁风黎笑笑,垂眸望着妹妹的眼神中带着点纵容的笑意,“阿衡好歹也是一家之主,倒叫你说得一文不值。”

    “本来就是!”宁织羽恨声,“宋明衡刚刚继任枯荣堡堡主的时候,不也什么都不懂吗?还是姐姐你连着几日御剑赶去枯荣堡帮他处理问题。现在他地位稳固了,就打算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处处给你难堪。姐姐,这样的人,还为他生气做什么?要我说,不如早早忘了他,我在临松壑谷读书,认识了许多勤勉上进的同学,不如我多给你介绍几个,我们把他踹了,叫他以后去后悔!”

    宁风黎听笑了,刮了一下宁织羽的鼻头,“你说得这么顺溜,这些想法在心里憋很久了吧?”

    宁织羽顺势又握住姐姐的手,加重了语气,“姐姐!我是认真的。”

    宁风黎看着妹妹眼中的笃定,眼底笑意慢慢散了。她垂下眼帘,避开妹妹的目光,轻声道,“不用了。我跟他的婚约,已经作废了。”

    宁织羽一愣。

    她刚想要欢呼,却又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姐姐那样喜欢宋明衡,肯定是不会主动取消婚约的。那难道是……

    一股火顿时涌上心头。宁织羽甩开姐姐的手扭头就要走,“我去找宋明衡算账!”

    宁风黎早知她有如此反应,却也不拦着她。

    宁织羽走开十来步,站定,无声回头。

    就见姐姐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望着她,似乎也并不在意她要去做什么。

    宁织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姐姐沉静如水的面容,眼圈慢慢地红了。

    宁风黎轻轻叹了口气,上前把妹妹抱进怀里。

    “你哭什么?我的婚事没有了,我都不哭的。”

    宁织羽咬唇不语,只把额头抵在姐姐的肩头,温热的泪水洇湿宁风黎的衣衫,她感觉到了,静静地垂下眼帘。

    然后她用一种非常和缓的声音说道:“织羽,不要哭了,我终于要向前走了,你要为我高兴。”

    可是宁织羽只一门心思地抱紧了她。好半天才吭声,“我想你会离开他,但我不希望你被他伤害啊……”

    宁风黎轻声,“没有。他没有伤害我。”她想着见到宋明衡的最后一面,那人一直不肯回头,仿佛回头看她一眼是十分让人厌恶的事。想到这里,她自嘲地笑笑,“人如果伤害一个人,也证明他眼中是有对方的。他眼中无我,何谈伤害我?”

    宁织羽沉默。

    她只把头埋进姐姐的怀里,闷声道,“姐姐,你走吧。去哪里都好,无上之境有我呢。”

    宁风黎笑起来,“不拦着我了?”

    “不拦了。”宁织羽道。

    她想,姐姐当然是该出去走走的。从爹爹去世,到现在婚约取消,一直是姐姐守在无上之境,替她、替宁家守护着这里。但这里,又何尝不是一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小的时候,在还没有她的时候,听说姐姐和宋明衡那时两小无猜,总是在无上之境一同玩耍。

    这里的山水花草,一景一物,又有哪里不让姐姐伤心呢?

    宁风黎摸摸妹妹的头,“那好,姐姐收拾收拾就要走啦。”

    宁织羽“嗯”了一声。

    “至于生花笔……”宁风黎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不久前临仙谷段月亭曾来无上之境拜访,意图借用生花笔,当时她以不能私自出借为由拒绝了他。尽管段月亭再也未曾为此事来找过她,段月楼也说他哥哥这些时日毫无异样,但她隐隐觉得段月亭那个人心思深沉,不像是会轻易罢休的性格。

    她话还未说话,宁织羽抬头看着她,“生花笔你带走,姐姐,我道行不够,怕守不住。”

    宁风黎摇摇头,“不,留给你。若段月亭真的来抢,你我联手也挡不住他。我不在的时候,若真有人来讨要生花笔,你直说在姐姐身上就好。世人皆知我才是无上之境的主人,你这样说,应该能瞒过九成的人。但如果真是段月亭……我没把握能骗过他,如果你发觉不对,直接用生花笔绘出幻境来躲进去,然后你用灵照镜叫我,我来想办法。”

    灵照镜是无上之境收藏的宝物之一,是宁织羽出生时,爹爹送给她们姐妹的礼物。此镜为一对,持镜者无论相距多远,皆可互通讯息,不失联络。

    宁织羽抬手揉了揉眼睛,一边揉一边道,“可我还是很担心我会弄丢生花笔。”

    宁风黎叹口气,拉下妹妹的手,指尖聚起灵力,轻轻拂过她的眼睛,“织羽,我并不是希望你看守生花笔。说到底,这些个神器都只是没有灵魂的物件罢了。我不希望你为了保护所谓的神器丢了性命,将生花笔留给你,只是希望你能多一样防身之物。生花笔毕竟是神器,总有抵挡段月亭的力量。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她压低了声音,“那就直接将生花笔交给他。反正神器齐聚,并不差生花笔这一件,无上之境主修幻术,本就不善于争斗,如果真的有事,我们退让,明白吗?”

    宁织羽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姐。”

    宁风黎看着妹妹清澈的眼睛,“姐姐很快会回来。等……等姐姐想通,就回来。”

    宁织羽道,“没关系。”她眼睛还红红的,却努力地笑着,“姐姐,我会好好等你,多久都没关系。”

    宁风黎定定地看着妹妹,闭了闭眼,最后轻轻地抱了抱她。

    宁织羽顺从地靠在姐姐的肩头,闭上双眸,睫羽微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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