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时停时续地绵延了一下午,地面积雪已有几寸高,踩起来吱嘎作响。天边悬的一轮月溶溶地照着雪地,树色却都昏暗,远远看去像是蔓延的一层屏障。
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落叶松还是柏树,但那些更高挺笔直的,显然是水杉,天空似乎触手可及。
他身边的女孩也像清冷月光一样,没有说话,却让他觉得氛围美好,仿佛能这样安静地一直走下去。他们已经不是非要说点什么来进行社交的关系,而两人对此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雪已小了许多,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束,纷飞的雪片像盛夏的飞蛾在光下舞着。
夜色沉静。
静得让人能更分明地听到心里的声音。
她还戴着他那副手套,手揣在外套兜,他以为她在取暖,其实她暗自摩挲着那枚玉章,垂眸看着脚下的雪地,两个人的脚步按着相同的节奏,同出左脚,同出右脚。
她没来由地想到,如果是在两人三足比赛的话,这样迈步子两个人肯定要摔个狗啃泥不可。
余光偷偷地觑着少年,是雪地里一道挺秀身影,和山林一般,有先天禀赋里的清气。
忽然想到林淇说的那棵所谓神木,不知道在这座山的哪里?
“宋天晴。”漫天雪落中他忽然开口,声音沁了点雪的清冽,格外好听。
“怎么了?”少女转过头来,皙白的鼻头冻得发红,澄净的眼温柔地看他,长长的眼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
吱嘎,吱嘎,脚下的雪地在响。
砰砰,砰砰,是心跳。
水杉树在旁拦下了几许风雪,枝干层层地延伸,叶片不复夏季时的透亮翠绿,却仍然能让人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两人在树下停下,风似乎也温柔了些,像在安静聆听他们的对话。
“你要和我一起看雪吗?”他像是犹豫斟酌了很久,却说出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啊?”她有些没反应过来,他在邀请她欣赏雪景吗?
少年却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她恍惚抬眸,却直撞进他幽深如海的眼眸里。
那双眼,她自以为再熟悉不过。
她见过那双眼里的自信昂扬,见过眼里的骄阳炽热,见过眼里的正直与沉稳。
却没见过此时此刻,那双眼里蕴满的温柔认真。
她在那双星子般明亮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
他好像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让人懵,舔了下唇,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理了下思路似的,重新开口。
眼眸映照着不染尘埃的雪,更加通透明亮,却涌动着赤诚的灼热。
“我们头顶的月光,是千年万年的月光。”
“身边的水杉,也有千万年长久的寿命。”
“山下的学校,也有一百来岁了。”边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玉章。
“至于玉石,万古坚重,永恒不变。”
这一连串的类比,她以为他是在感慨时光恒长,邈远无尽。
他平素一贯随性肆意,她从没听过他这么郑重地说一长串的话。
她暗暗感慨了下,回头把这台词写进剧本里,应该很不错。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它们都是永恒,就用它们来做见证者。”他缓缓地说,随性的人认真起来,确实有些戳人。
“见证什么?”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像在期待着什么,像冬天第一朵雪花正要从天边坠落。
“我年年都可以和宋天晴一起看雪。牵着手看。”他的眼底是满满的笃定,只是声音有些哑意,看向她的眼眸里,充满期许。
“我想问她,愿不愿意?”
耳边的风雪悄然间寂静,明明是空寂雪白的山间旷野,她却有一种错觉。
仿佛漫山遍野的春天的花渐次盛开,春和景明,万物可期。
他还在等她的回答。
这个从来不曾追逐过任何人的少年,以前也以为自己只追逐着风、自由和真相。
他向往着做照耀黑暗的星火,向往端着相机捕捉世间的可爱或可叹,向往用一支笔去做划破虚假的利刃。
记者的生涯苦涩艰辛,他曾经不想多一重牵念,多一重挂碍。
她光是那样安静淡然地看着他,就像月色牵引潮汐,勾起他心底阵阵莫名的潮涌。
“我”
枝头一声生涩的响动,头顶落下一道阴影。
猝不及防。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陷落在一个温热硬朗的怀中,他的双臂将她紧拥,成了安稳的遮挡和庇护。
似乎听见什么东西敲中他肩膀的声音,她感觉他的右臂像是吃痛似的,向下轻垂了一瞬。
却还是没有放开她。
她刚才下意识闭上了眼,睁开后急忙仰头看他的脸。
头发上覆了些雪,想来是刚刚久站时落的。
脸上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唇色微微泛着点白。
“没事儿,一点都不疼。”
他好像还怕她担心似的,像平常那样扯着唇角笑,眼里却是看到她没事的安心。
她挣出怀抱,低头去看地上,白莹莹的雪地里静静卧着根树枝,和她的手臂一般粗,想必是被雪压折的。
算上从树上落下的加速度,虽然没砸到头是万幸,但也一定很疼。
可他也没有立刻去确认肩膀的伤,大概是怕引起她的慌张。
“你怎么不拉着我往旁边闪一下就好了嘛!自己平白挨了一下,砸中头怎么办!!”
他看着这个平时安定从容的女孩,头一次像乱了阵脚一样着急。
穿着米白色的外套,像只发火的小北极熊,发着火,可还是很可爱。
宋天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办法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感动得泪光闪闪,她竟然有些生气。
气他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的办法,保护好自己。
“来不及就想着,不能砸到你啊。”他的语气还有几分委屈,“这下糟了。”
“怎么了?还有哪里受伤?”
“肩膀有点痛,抱不了想抱的人了。”伴随一声叹息,落在雪里。
她垂眸一瞬,再抬眸时,决意抛却所谓的矜持。
虽然她知道,感情也许是世上最飘忽无踪的东西,彩云易散琉璃碎,就像父亲抛下了她和母亲,还美其名曰追求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