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落去成衣阁取裁好的衣装的路上,见到了进入蒲平城以来的第一个修士。

    他是剃发修行的和尚,清瘦挺拔,身量极高,穿着素色袈裟,身后围了三四个随行的僧人,后方是一群平民百姓,间或簇拥着几个衣着富贵的达官贵人。

    旁人无不恭恭敬敬地唤他一声“了望大师”。

    了望,是佛教这届佛子名讳。

    了望两颊微凹,眼窝深邃,光看五官谈不上温蔼,笑起来的时候眉目弯起,才微微透出些慈眉善目的模样来。

    栀落的眼中带上了些兴味,每过三十年佛教会选出佛性高深的五个人,经过一番选拔挑选出佛子。

    她没见过了望,但是和上一届佛子了痕交情不浅,知晓这人哪怕是看上去平和,没什么杀伤力,也是经历过一番恶战决出来的,必定不简单。

    栀落同了痕相处时,能看到他身上笼罩的熠熠佛光,如今这了望周身却没有。

    栀落心念一动,跟了上去。

    了望一行人进了茶楼二层,他身居主位,与其他人相对而坐。

    佛子的名号在凡人中不输于仙门德高望重的掌门长老,且因为佛教民间信徒四散各地,听闻佛子在此而陆续赶来的人不少。

    偌大的空间早早站满,哪怕后来的人没处坐,会有几个时辰站到腿软,也要挤在这层挤挨着。

    栀落站在靠墙的位置,看他在众人儒敬的视线下侃侃而谈,讲述佛经疏释禅意,又几句话轻而易举便解答了百姓困惑的问题。

    所有人都肃穆又专注地注视着他,在这样虔诚的氛围下,他们眼眸里渐渐染上了些未曾察觉的狂热。

    佛教功法中有着这样的效果,听过佛门修士授禅的人,都会不自觉地信服他追随他,潜移默化中成为他们的信徒。

    在那些人眼中,他是佛子,是信仰,是神。

    了望授禅差不多了,话锋一转,“城内最近阴雨连绵,怕是有邪魔入侵,我观察过一些人,他们形如枯木,面色僵直,行动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我知道周围都是相亲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他们或许于你们而言,是家人是朋友,是莫逆之交,但被邪魔附身,命中逃不过一死。”

    “大家若有发现这样的异类,及时上报,我带着人前去围剿,定会将其好好超度,往生极乐!”

    堂下一片应和之声:“好!”

    栀落看着这幅场景非常奇妙,因为堂下所有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脖子袖口不留一处,倘若往外看去会发现街道上行走的人群也是这样,便会觉得民风如此。

    但是边说着驱散邪魔,这屋内的人却是这么一副癫狂又诡秘的样貌,甚至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没有一个人存有自己的思想。

    越是众口一心,看上去就越乌烟瘴气,如同群魔肆虐。

    在栀落盯着了望陷入思考的时候,了望也注意到了她。

    说话过程中投来淡淡一瞥,两人目光短短接触一瞬。

    了望隔着人群遥遥冲他颔首,栀落也向他友好一笑,才各自撇开脸去,顷刻间目光变得淡漠无比。

    栀落倒是忽然想起和了望有关的一个人,入学试炼中双灵根派系的新生佛教圣女应妤微。

    栀落与应妤微并无接触,在秘境中与双灵根派系的交锋中中也很少注意到她,看样子是个低调内敛的人,并不强出风头。

    圣女同佛子一样,也是从五人竞争中角逐出来的,只是论起地位比佛子低上不少。

    但栀落始终疑惑的一点是,佛教怎么会允许新一届圣女叛逃出门,转而投入其他门派呢?

    这好像是双灵根派系和倚月阁上下讳莫如深的事情。

    她正思绪发散着,忽而余光扫到右下角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手,自桌子下方伸向了待客的果盘,摸到瓜子后轻捻了一下,似乎不是心中所想的,又撒开手,转而投向了旁边的果脯蜜饯。

    顾姿没想到在这里能碰上熟人,愣愣地看着蹲下来同她视线平行的漂亮姐姐。

    她条件反射地把手里握着的果脯往背后塞,后来想起来二蛋说这里的零食瓜果都是免费的,才重新拿到前面来,手快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又往栀落眼前递,甜甜问道:“栀姐姐,要吃吗?”

    顾姿还惦念着前两日栀落给糖吃的善举,在她心里早已把她划分为可以接近的大好人。

    这幅不谙世事的模样倒是逗笑了栀落,她轻点了一下顾姿的额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家中大人也不在附近,这茶楼鱼龙混杂,小心有贩子瞧你可爱,把你拐跑了可就没有甜食吃了。”

    会吗?

    顾姿心中也惴惴起来,皱皱鼻子委屈道:“是二……别人说的这里有人发不要钱的零嘴儿,让我赶紧过来的。”

    到这时候她还记着不能出卖玩伴,只神情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

    栀落捏捏顾姿圆润的脸颊肉,将她牵起来:“走,姐姐送你回家。”

    “好。”

    顾姿乖乖应了一声,跟着走出两步,回头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绯红缤橙色的果盘,默默惋惜着,又瞟到人群视线集中处的僧人。

    顾姿若有所思地想,这光头还挺俊俏的。

    顾姿是偷偷跑出来的,因为兄长不知道又抽什么疯,把她刺绣不过关、拿丫鬟做的荷包顶数的事情告发到了爹爹娘亲那边,害得她被勒令一个月不许出门,在家苦研琴棋书画、刺绣簪花。

    天可怜见!

    她这么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女孩,本就是贪玩好乐的性子,拘在家中可不等于要了命!

    顾姿满怀怨气,对顾清辞如此行径恨得牙痒痒。

    恰巧此时顾夫人接待了带着顾姿回来的栀落,热情地留她下来吃饭,又谈起祖上数代、搬迁史历。

    栀落曾在人间各处游历,兴起时参加过武林大会、朝堂科举,还被帝师认下做弟子,谈起这些来不经意间流露出其文采斐然、学识深厚。

    顾姿一瞧乐了,她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

    “阿娘,如今哥哥在家养病断了堂学,正好栀姐姐缺个赚钱的门路,不如就让栀姐姐留下来,给哥哥当段时间的夫子呗!”

    反正她不舒服,也不能让哥哥好过!

    给我学!

    顾姿心中痛快,正巧抬眸后撞上栀落回过头来。

    栀落冲顾姿极快地眨了眨眼睛,倒像正中她下怀。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呀,顾姿这一举措帮上她大忙。

    顾姿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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