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阴暗,门窗紧闭,里屋弥漫着无处不在的药香。

    顾清辞衣着单薄,懒懒靠在塌上,微敞的领口露出几许白皙的皮肤,上面透着薄汗。

    他目光微散,手里捏着书卷的一端垂落下来,忽然难耐地咳了两声,随后怎么也止不住,咳喘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没想到装病也变成了真病。

    这在先前的时间线里可是没有的,顾清辞的视线移到顾姿塞给他的那两块方糖上,其中一个已经拆开了,只余空瘪的糖纸落在一旁。

    这具躯体状态有在一点点变差,他每次经过院中的时候,都会有种要吸进地里的错觉。

    会是这糖的原因吗?

    顾清辞眉头紧皱,久久没下定论。

    算算时间,恐怕又会有些修士伪装成道士或者医师上门,就因整座蒲平城唯有他们顾家因为他重历轮回,尽力挽回家人的死亡,而显得稍微与众不同罢了。

    甚至有些人,以为顾家是整座城异变的元凶。

    顾清辞的目光里闪过几丝冷意,这些传闻中的修士在外高风亮节,实际上为了做任务获取门派奖励,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杀人放火,毁尸灭迹,在他们眼中,区区凡人又算得了什么?

    栀落随着顾夫人进来的时候,一进来便被满屋蒸腾的热气拥了个满怀,抬眼看见全身上下缩水了一圈的顾清辞坐在塌上,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见到栀落,顾清辞的神色没有丝毫异动,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不记得她了。

    栀落早就料到会如此,真正见到如此情景的时候,心里还是会涌起淡淡的失落,在顾姿提到她兄长的行径时,她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倘若是魔尊顾清辞,断不会如此行动,倒像是——失去了一切经历和记忆,□□凡胎的顾清辞所竭尽全力所为,封锁院落,让爹娘忙于治病无暇他顾,阻止顾姿出行。

    都是为了让家人尽可能地少与外界接触,减少异变的速度。

    可这一切在命运既定的轨迹面前,显得太过微不足道,如同飞蛾扑火。

    不过奇妙的是,现在他的头顶上没有写有魔尊两个字了,只剩下他的名字。

    干干净净的三个字,顾清辞。

    感化进度条都还在,想看不见都难。

    【任务:感化魔尊顾清辞,进度条108/1000】

    嗐,道阻且长啊。

    听闻顾夫人的来意后,顾清辞断言拒绝:“我不需要女夫子。”

    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栀落脸上扫过,臭着脸补充道。

    “男的也不行,女扮男装更不行。”

    栀落:???

    弹幕笑翻了。

    【哈哈哈哈哈哈主播被嫌弃了。】

    【笑死他这是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能说出这种话!】

    【小小的身体有大大的智慧!主播,他对你的防备心很重啊!】

    ……

    栀落脸色一僵,这小子说话很不客气啊。

    她难道会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而且她男装也很帅的好不好!

    顾夫人显然也很意外家中长子忽然变得这么没礼貌,脸上有点挂不住面子,不由端起架子来,批头盖脸训他一顿。

    顾清辞年少时还没那么喜怒不形于色,面对娘亲的训斥也不能顶嘴,只微抿着唇,固执地盯着虚空中一处。

    栀落热得紧了,去一旁把窗户支开了,瞬间滚滚的气流涌进来,冲散了屋内浓郁的药气,空气也清新了不少。

    “别开!”

    顾清辞瞳孔一缩,就要上前阻止,可随即鼻尖感受到一丝沁凉,本就虚弱的病体一颤,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咳得凶,脸颊都因为力气的耗竭而染得发红,说不出话来,只一双眼死死瞪着栀落。

    栀落抿唇一笑,解释道:“开窗通通风,有利于散去病气,不然只锁在这一处,怎么也好不了的,听说你这病足有半月之久了吧——”

    顾清辞:“……”

    前面那些天都是他装的!

    跟没有开窗通风有什么关系?

    顾夫人知晓其中道理,又见顾清辞咳喘得厉害,剐他一眼:“又偷偷把药倒了吧,等着!我这就给你去熬雪梨膏。”

    说完她朝栀落笑笑:“我家这孩子调皮,栀姑娘多多海涵。”

    顾夫人忙不迭出去了。

    栀落回过头来,对上顾清辞怨念的小眼神,不由勾起唇角,戏谑道:“怕苦?”

    顾清辞默默把脸撇了回去,神色依旧淡淡,只有耳朵臊得通红。

    在他这个年纪就是好面子,怕苦怕疼不让说。

    半晌顾清辞才凶巴巴地回一句:“关你什么事!”

    栀落不再笑他,见他始终盯着那扇窗,窗户敞开的地方露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荫。

    “关了也没用的,你是不是想避开槐树的影响?”

    顾清辞收回视线来,转而看向她,浅浅对视一眼。

    栀落来此的目的,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垂下眼,浓密的眼婕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那我又能怎么办?你应该也看得出来,整座城的人都在逐渐变成槐树的样子,在外久了,人与人互相接触互相传染,还会加快槐化的速度。”

    “就算我封锁门窗,尽力不让他们出门,可我们院里就有一颗槐树,根本躲不掉的。”

    顾清辞叙述的语气很平淡,平淡下是极力压抑的悲恸。

    蒲平城出事的时候顾清辞在外求学,赶回来就见到满城废墟,一片荒芜。

    后来他反复轮回经历的这一段时间,哪怕不如修士的窥天机开法眼,也能从中总结出一些东西来,一些那些外乡人所无法探听到的。

    “起先是有乞丐向城中最大的那颗槐树许了愿,愿发笔大财,永享安乐,随后第二日有人找上他所居的寺庙,说是失散多年的子孙,有大笔财产继承。”

    “这事传了出去后,又有人去许愿,新娘愿得良人相配,光棍愿有美人环萦,低位者求名利,寡欢者求子女,最后他们想要的都得到了。”

    “一传十,十传百,渐渐有人发现不仅仅是那颗槐树,家里院中的那颗也可以,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栀落听到这里,倏地抬起眼。

    顾清辞继续道:“可怕的是许愿这件事情,看起来没有任何祸患,他们还在照常生活着,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许了愿,甚至因为槐树相帮,过得比之前还要快乐,有些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可那只是因果来得迟了些,他们全部慢慢槐化,在夜晚变成干枯僵直的树,蒲平城周围都是连绵的山脉,树林本就多,易出事故。”

    “这山风一吹,火烧了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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