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阁在这种情况下，将这种初出茅庐的嫩头青派出来，多半是出了大乱子。
栀落能想到这些，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这支小队中，唯有应妤微是自告奋勇要出来的，她本就独来独往，孤僻无依，说要来也没一个拦她的。
于是她顺利从那风雨欲来、日渐压抑的紧张气氛中逃出来了。
应妤微自佛门叛逃出来，来此得倚月阁庇佑，双灵根派系的同学虽见她得师长看重，无不客客气气、温和有礼，但却也因其旧事，怀疑她本性难移，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同她走近——
除了那个五灵根派系的池素茜。
池素茜许是因为队内的另一个女成员，段嫣初生得妖娆艳绝气势迫人，总是故意开玩笑似的逗弄她，于是她便更亲近于内敛沉默的应妤微。
应妤微顺嘴应了一句她那个朋友确实挺厉害，池素茜就傻乎乎地把一片真心交付，祖上八代都一股脑交代了个遍。
傻子。
应妤微在心底默默吐槽着。
应妤微此刻站在隐蔽的巷口，前方是挤挤攘攘的人群，他们全穿着沉灰色的披风，头戴兜帽，半点皮肤未曾裸一露，都仰着头看向前方台子上身披袈裟的人。
她同样保持着这样的装束，混在人群最后方。
应妤微跟踪他们好几天，这些日子了望在城内和各色人物交际往来，上到豪门贵胄富商巨贾，下到贩夫走卒寻常百姓，广施善举，倾授佛法，渐渐声势越来越浩大，聚集追随者众多。
而在应妤微随着小队初次进入城内，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中不经意向着聚仙楼高台上一瞥，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此人与传闻中的佛门佛子相貌无二致，他的五官棱角、说话时的习惯、笑起来眼角弯起的尾纹，都和她记忆里曾多次交锋的师兄一模一样。
但应妤微心中笃定，这个了望绝对是冒牌货。
凭借入城后的所见所闻，不难猜出这是一个十几年前数以万计的亡魂留困于世，所埋下的死局。
可就算了望是曾经的虚幻影像，那个时间点他也不该出现在蒲平镇。
包括他身边的四五个随行的僧人，其行走的步伐、仪态也不像出自佛门，倒像是盗取了宗派衣衫出来招摇撞骗的匪徒——
或许是受到了望的蛊惑，前来城中谋取钱财，准备大赚一笔。
然而他们可能不知道，在这万人拥戴、齐心归一的大好景象下，他们才是处境最危险的人。
台下僧人双手合十，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脚下一寸土地，耳边是了望激昂的演讲声，能感受到周围群情振奋，情绪都跟着被调动起来了。
“城内现在鬼魅暗生，邪魔作祟，导致现在乱象频出，天机紊乱，可哪怕是大义灭亲，我也要保城中安乐——”
说着，一双大掌从台上伸下来，直接抓住离他最近一个僧人的后颈，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几欲令其窒息。
这一惊变发生得突然，僧人满脸惊惧，错愕下发现自己说不了话，只能发出“谔谔”的声音。
他张皇地极力撇头看向四周的人，寄希望于其中有正义之士，站出来将他解救。
然而没有。
僧人惊恐地发现，他们全都用一种暗沉阴翳的目光，紧盯着他因动作间剧烈挣扎，随之滑落的兜帽下露出的白净面庞。
那是一种裹挟着嫉妒与愤恨的眼神，浓烈到仿佛要致他于死地。
还是他的僧人同伴先出声，试图制止这场异变:“你们都疯了？看清这是谁！”
同伴又望向了望，冷声质问:“别忘了我们可约定好的，当初可是你找上门——”
外衫没了□□支撑，变得松松垮垮，垂落下来。
“嘭”一声，勉强保持着僧人原型的枯瘦槐木落到了地上。
僧人的脸上还保有五官变形扭曲的表情，可出现在一截槐木上实属诡异。
尤其是当周围百姓不觉有异，反倒脸上都出现了如释重负的微笑时——仿佛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好！”
“不愧是了望大师！”
“了望大师，吾辈楷模！”
所有人都喝彩起来，为了佛子了望这一壮举而庆贺，欢呼声响彻云霄。
同伴眼见这群人逐渐疯魔，转身想逃，却脚步一个踉跄差点绊倒，还好身后有人适时将他扶住。
同伴刚要回身道谢，迎面却对上了望和蔼而友善的神情，他正轻勾着唇角，露出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的微笑。
“你要去哪儿？”
这时民众的目光也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狂热、专注，带着他所无法承受的仇恨和妒火。
他逃不开，走不掉。
应妤微眼看着这场闹剧落幕，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拉低了帽檐，往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一阵风吹来。
不，应妤微很确定那不是自然而来的风。
可来不及多想，紧随而来的是脸颊感受到几缕沁凉，身旁有人用力抓住她的手腕，猛地举起来:“这里有——”
他顿了一下，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该怎么形容，“有怪物！”
旁人有人高喊:“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所有的声音异口同声喊着，聚合在一起震耳欲聋。
其余路过行人的视线漠然地扫过这里，不言不语，如行尸走肉般走过。
当所有人都成为邪魔，那么仅剩的正常人才是异类。
应妤微猛地一怔，似乎是受到了她出乎意料的反抗和挣扎，向着应妤微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全都伸着手要来抓她。
了望反而远远落在身后，看不见他的身形了。
“杀了她！杀了她！”
随着应妤微在道路间极速穿行，体力渐渐不支起来，速度也开始下降，被那些人追上，险险擦过她飞起的衣角。
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
她能看清离得最近的那人隐藏在兜帽下呈现出纹路的墨绿皮肤，一双眼黑漆漆的，如同两个窟窿。
粗糙的掌心按上手腕的那一刻，胃里的恶心感翻涌而来。
现在还没到夜晚，却在光天化日下异变至此，城中形式越发严峻。
恰巧这时旁边经过的一家门户，门忽然打开一半，抓住他的人被一脚踹翻，宽厚的身体倒下向后压去。
“快进来！”
有人将她拉了进去。
门内是倚月阁一行人。
了望落在最后的位置，不紧不慢地跟着人群，身形向前移着，脚步却微动半分。
在他的视野里，不断向后流动的房屋周围都呈现一种浓郁犹如雾纱般的气雾，城中唯有一处居所周边透着金光，固若金汤。
了望每次视线扫过那里，都会几不可闻地一顿，又移开目光。
然而这次脑海里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去吧，我会帮你的。”
这嗓音既熟悉又陌生，却给他传达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了望望向周围街区，纷闹人流如织，没有半点异常。
“你是谁？”
“我是未来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