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小先生说笑了,大晷虽灭,可生于大晷老朽幼年清平安乐是大晷给的,青年时大晷宫中有贵人知遇之恩老朽亦不敢妄。大晷与我有恩,绝谈不上误我。”

    “哎,家中长子利欲熏心,总觉得我对他有所隐瞒。无论我如何把实情告诉他,他都是不信的。老三忠厚更得我心,谁承想他竟还顺带着记恨上了老三一家!”

    叹息声绕耳在四周,裘德安余光注意到了重阳子,只见他这回收起了手中的小棍子,开始转向自己打量了起来,眼底带着笑意。

    “没成想把老三一家也害了,造孽呀,若当时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也不至于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还求将军网开一面……”

    “钱老太爷,寅时到鬼门将关,您该上路了。”

    重阳子拿起方才搁置在石桌上的小阴锣,轻轻一敲,周围瞬间寂静下来,掐断了钱老太爷要说的话。

    四周无声,钱老太爷已经不在,裘德安英挺的眉毛轻皱,想着钱老爷子临走前的请求。

    余光看见重阳子把身上的各种小玩意儿全部拿下,蹲在地上把这些东西包在一块小包袱里。

    方才钱老爷子说了那么多,坦诚之至声泪俱下。

    可重阳子却仍是不为所动,现下正懒散的打着哈欠,仿佛刚刚只是听了段话本子。

    便是在酒楼听书,任谁听到此段也会不由感叹唏嘘的吧。

    裘德安对此感到些许怪异,试探道:“钱老太爷的话,重阳小先生认为应如何处理。”

    “啊?”重阳子愣了愣,抬头满脸吃惊应了一声。

    片刻过后,似是回过神来,好笑的看着裘德安。

    “将军这话说的,哈哈,为何要管钱老太爷的话,已死之人乃是冥界的亡魂了,怎能干涉人间的事物。”

    赶尸人面热心冷,裘德安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那小先生要置之不理吗?”

    “又何许做什么?顺其自然便是。”

    裘德安不知在气谁,心底有些憋火,说话口气也逐渐生硬了起来。

    “方才钱家老翁如此哀求,小先生怎能如此漠然,若小先生……

    “赶尸人常年行走于阴阳两界,从来都是隔岸观火方能明哲保身,不参与阴阳两界人鬼之事。”

    重阳子笑着打断。

    “不过话说回来,将军想怎样做我亦是不会管的。”

    裘德安默默咬了咬牙。

    天色渐明,这边正相顾无言僵持着,那边钱二带人将将赶到。

    “将军,小先生,辛苦二位了。”

    钱守悌上前作揖恭敬道。

    “钱二爷哪里话,遗体我已送到,先别过啦。”重阳子转头笑嘻嘻道。

    重阳子向前走着,经过了钱守悌,经过了钱守悌身后的众家丁,却仍是没有听到方才与自己同行之人的脚步声。

    “不知钱守悌先生接下来如何打算?”

    低沉浑厚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重阳子停下脚步,睫毛低垂。

    “多谢将军劳心,自然是好好安排下葬事宜。”钱守悌连忙躬身道。

    裘德安深深看了前方重阳子的背影一眼,目光又转回钱二身上,

    “劳烦先让手下退下,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讲。”

    钱守悌眼神一颤,缓缓站直了身子。

    一众钱家手下陆续涌出钱家祖宅正门,重阳子轻抬步履跟在其后,在裘德安余光中轻轻落坐在钱家大门的门槛上,托着腮不知往外眺着什么。

    裘德安暗暗呼了一口气,“制纸的秘方阁下不必再费事找寻,此秘方已被令尊烧毁。”

    钱守悌一愣,寒毛卓竖。

    一介教书先生,突遇当朝大武官如此直截了当的“劝告”,一时竟猜不透眼前这位神通广大的二品大将军已经知晓到了什么地步。

    钱守悌不知如何迂回收场,磕磕绊绊道,“敢问,将军如何知道家中秘方一事?”

    “家中祖父曾与令尊交好,故略有听闻此事。改朝换代后,令尊信念前朝之恩,便将前朝御纸制纸秘方烧毁。”

    钱守悌听到此处大为震惊,只见他脚步虚晃一下,恍惚值得叹道,

    “哦,原来如此……家父是位忠君爱国之人呀。”

    裘德安清楚,钱守悌内心此时必定波涛汹涌,前朝御纸秘方搅起了钱家两代人的争夺,卷进了钱家三代人的性命。

    然而最滑稽不过的,竟是这个秘方早已化为虚无。

    钱守悌终是没有撑住,腿一软跌在地上,秀美的五官被内心的万千思绪牵动着,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可怜钱家老二博学多识一身文采,现下却不知自己要嘲笑些什么,亦不知要从何处开始哀恸,颤颤巍巍的转向钱老太爷的尸体旁。

    “父亲,我与兄长,终是愧对了您的期冀啊!”钱守悌的嗓子几乎快发不出声。

    裘德安皱眉不忍看下去,走到他身旁蹲下想把他扶起来,

    “阁下切勿太过伤怀,令侄机谨,在火中先行带令侄女逃生。目前我已派人保护起来。往事不可追,请尊珍惜身边人。”

    钱守悌听此突然抬头,眼里仿佛闪了一丝光亮,仅仅攥着裘德安的袖口激动颤抖道,

    “阁下说的可是真的,原来那二人不是被火烧成了灰烬,而是早已逃离。”

    “正是。”

    “哈,哈哈,父亲啊,多亏您做这么些年的善事积德了啊,老天有眼换回了老三家的一双儿女。”

    钱守悌摇头笑出了泪。

    “多谢将军告知,在下这边安排完家父与家弟一家下葬事宜后,便立刻派人去接我那侄子侄女,往后便视为自己亲生儿女好生留在身边教养。”

    钱守悌振作精神向裘德安深深跪拜。

    “将军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来日方长愿效犬马之劳!”

    一番安慰下来,钱守悌这边的事算了了。

    钱家手下小厮陆续涌入庭院,在钱守悌的指挥下忙碌丧事事宜。

    与钱守悌道别后,裘德安转身,看前方重阳子缓缓站起轻拍沾了灰的衣服向前走去。

    裘德安紧跟上前与其并肩。

    “小先生……”

    “不愧是镇远大将军,在外安邦定国什么世面没见过,如今钱家这些烂摊子将军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帮着收拾了。”重阳子笑看着大街上的路人形形色色。

    裘德安眼底映着重阳子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余光瞥到了重阳子手里提的小包袱,里面包了重阳子赶尸用的一堆家伙事儿,伸手顺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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