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名呢?”

    云纱问。

    小丫头跪在地上,咬着干燥的唇,声若蚊蚋:“回…回夫人的话,进了府还没取名字。”

    云纱忙给人拉起来:“站着说吧,你以前的名呢?”

    “娘在时叫我丫头,爹叫我赔钱货。”

    “你娘不在了?”

    “娘死了,爹就把我卖了。”小丫头低着头,怯生生的。

    云纱微怔了下,涌出一阵不适感。

    她来这里来得猝不及防,小丫头这话响在她耳边,算是第一次惊醒她,这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时代了。

    她道:“以前名不好,那重取个名吧,你愿意叫什么?”

    “我……我不识字,请夫人赐个名字吧。”

    她说着又要跪。

    云纱及时伸手托住她:“怎么动不动就要跪?”

    “奴婢进府时,府上妈妈教过我们几天,说跟主子回话,跪着总没错。”

    “你多大?”

    “十二岁了。”

    云纱忍不住瞧了她几眼,看起来才七八岁模样,大概是营养不足了。

    “那就叫春草吧。”她道。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生命力顽强,也算个好寓意。

    春草欢喜着要跪,在云纱的眼神下站住了。

    “谢夫人赐名!”

    云纱笑道:“称呼改改,别叫我夫人,这府上有夫人呢,省得给你我惹麻烦,你跟她们一样,就叫我姑娘吧。”

    “是。”

    府上的人以为云纱搬进了偏院算是遭了难,大约早晚会被休出府。

    毕竟明明是个正经娶回来的少夫人,却不受待见,府上丫头连声少夫人也不稀罕喊,皆以姑娘相称。

    但这些话不入云纱的耳。

    这偏院虽说条件远不如她住了一晚上的那个院子,睡觉的地方总是有的,不耽误她休息。

    且远离这群古人,她一时还少些心理压力。

    翌日,她起了大早,站在房门口,眼底有些淤青。

    春草天不亮就起了,比她还早,正在院子洒扫。

    “姑娘。”她拿着笤帚,慌忙行礼。

    云纱瞧着她,打了个哈欠问:“春草,你昨晚睡得好吗?”

    “奴婢睡得挺好的。”

    云纱不信,走过去仔细瞧了瞧她,又拉着她的胳膊查看了番。

    笑道:“被蚊子咬了这些包,还说睡得好?”

    春草见她这样和善近人,一时也忘了那些规矩,挠了挠手臂:“姑娘是因为蚊子没睡好,才起这么早吗?”

    “是啊。”

    云纱撩开衣袖,多了好些红点点,“我与你同病相怜呢。”

    不行,这事得解决了才行。

    整宿听着蚊子叫,实在折磨人。

    她想了想,道:“你可认识这府上管家的人?问问能不能拿两个纱帐过来。”

    春草小声说:“我去找孙妈妈。”

    孙妈妈就是那日黑着脸领她过来的婆子,她并不是这府上管事的人,但她只认得她一个。

    这府上的人惯会拜高踩低,春草去了连人都没见到,下房只有两个今日不当值的婆子在睡觉,听见她敲门,开了门就是一通没好气的骂骂咧咧。

    “小贱蹄子哪来的,大清早的就吵人睡觉,信不信明儿就找人牙子发买了你!”

    春草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红了眼不敢说话。

    周妈妈揪着她的耳朵喝问:“你哪个院里的?”

    春草疼得掉眼泪,忙抓住她手腕,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云纱住的那个院子太偏僻,连个院名都没有,府上也不准称少夫人。

    于是她便哭着道:“是姑娘,是姑娘……”

    “哪个姑娘?这府里何时有姑娘了?”周妈妈冷笑,“大姑娘都出阁三四年了,你还跟我这儿胡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春草疼得直哭,好容易婆子撒开了手,她的脸已被掐得红红的,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是昨日进门的姑娘……”

    周妈妈顿住。

    她想起来了,是来冲喜的那位。

    不过这喜事来得着急,府上连红绸都没挂,唯有公子的院里布置了下,所以她差点忘了这事。

    听说公子一醒她就被夫人赶到偏院去了,并不是什么正经主儿。

    她放了心,捏着绣了纹样的袖口,轻笑一声。

    “我当是哪位姑娘呢…她叫你来的?”

    春草头也不敢抬,啜泣道:“姑娘晚上被蚊子咬得睡不好,叫我来问问有没有纱帐。”

    “纱帐?纱帐有啊,外面铺子里多的是纱,且叫她自己织去呢。”

    “我倒不会织,你教我吗?”

    云纱提着沾了清晨露水的裙摆,跨进了院子。

    春草一见她来,立刻委屈缩到她身后小声哭。

    “姑娘……”

    周妈妈一见云纱,愣了愣,回过神来笑道:“哟,姑娘这话说笑了。”

    云纱认真道:“我没跟你说笑,我真不会织,也确实被蚊子咬,如果你这里没有的话,那我等会儿去找杨夫人问问吧。”

    她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格外真挚。

    这让周妈妈反而哽住了,原先准备好的阴阳怪气的话竟忘了吐出来。

    “有的,有的,这就叫人给姑娘拿。”

    罗妈妈披了件外衣就推门出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

    “姑娘也不用同我们做下人的为难,实在是你住的地儿太偏,我们一时照顾不到,你且回去,一会儿就让人给送过去。”

    云纱点头,拉着春草往回走,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伸出两根手指。

    “要两顶。”

    人走了,周妈妈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脸色不愉。

    “夫人买来冲喜的,还真当自己是少夫人了?跟我们神气什么?”

    她不满看向罗妈妈。

    “你也是,你这会儿跟她拿好,还指望着以后巴结她?”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蠢的,她要真闹到夫人那儿,你能讨得了好?”

    罗妈妈紧了紧轻薄的外衣,初夏大清早的,还有些凉。

    她转身回房:“她在府里一日,只要夫人没发话,那也不是咱们随便踩脸的,何况……”

    她站在门口轻叹:“到底也算个可怜人呐。”

    云纱若听了这话,大约也认同。

    她也觉得自己怪可怜的。

    在现代时,虽要为了论文焦头烂额,几乎住在实验室里,可相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

    春草跟着她回到偏院,正要跪下请罪,云纱忽然指着院内两侧:“你看这地儿怎么样?”

    春草一愣,一时忘了动作。

    “啊?”

    云纱环顾了眼,虽是偏院,院子却大,推开院门是一条青石板铺陈的小路,直到主屋与两间堂屋,三间小屋以回廊相连。

    其余地方因无人打理,长了些杂草,估计十天半月才有人进来简单清理下。

    如今已入了夏,草长得快,已没过脚腕了。

    怪不得蚊子这样多。

    不过她倒是有些兴奋起来,望着已经悬在天上的太阳。

    太阳虽不高,却因院子位置不好,已照进院内小半了。

    云纱估摸着日照时间短不了,这样的地方人住得热,植物却住得好。

    她冲春草笑道:“日照十分充足,咱们可以试试。”

    春草愣了愣:“试什么?”

    “锄草,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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