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左右买猪肉的人明显的变少了,余大安在十四这日便关了铺子,将家里收拾了个遍。

    褚昱也忙上忙下地,这辈子做的家务加起来都没这几天多,还跟着余大安夫妇在街口烧了纸。

    七月十五这日,一家三口早早就往城郊村子里头赶。

    余晚晚的祖父已经去世了,只有祖母还在村子之中,与余晚晚的大伯一家住在一起。

    大伯继承了祖父的养猪场,余大安继承了肉铺子,而三叔则继承了祖父的一部分田产和城里的一间房子,还有一个姑姑也在本村。

    这三兄弟每一家过得都不错,只是唯独余大安没有儿子,上坟时余晚晚自然也不能跟着去。

    一家子的女人都在老宅子里闲聊,褚昱有些浑身不适,但又找不到借口溜走。

    尤其是许多不认识地妇人,非要拉着他的手侃天。

    三婶磕了口瓜子,瓜子皮吐了一地,扫了一眼不怎么说话的孙雪娥和“余晚晚”,问道:

    “晚娘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还没呢,我们不想让她这么早就嫁出去。”孙雪娥淡淡地,尤其是出了上回那档子事儿之后。

    一旁的祖母面色不好,含了口茶道:“多大个女娘了,还留在家里,像什么话,早跟你说了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褚昱:“……?”什么仇?

    孙雪娥不敢反驳阿姑(指婆婆)的话,但也有些不高兴。

    一旁的三婶趁机又开口:“嫂嫂,我有个侄子,今年刚刚十八,正是好年纪,一表人才,以前说的那女娘病死了,现在还没定下来,你要不要给晚娘相看相看?”

    “做什么的?”祖母先问了,她比孙雪娥要急。

    “是种地的一把好手,家里有不少田产呢。”三婶道。

    孙雪娥内心里瞧不上,也知道她打的什么花花算盘,但表面上还是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唉,你也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们打算给晚娘相看一个能上门的,哪好白白夺了你们家的好儿郎,这不好这不好。”

    三婶噎了一下。

    褚昱心里咯噔一下。

    祖母白了一眼,咳出一口痰吐到了地上。

    “上门的?那好好的家产不都是要给了外人了?那怎么能行?”

    孙雪娥脸色不好,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冲了:“我和大安只有晚娘这么一个女娘,不招一个上门的,谁给我们养老。”

    “她是个丫头,能养什么,以后小钟、小锋,不都能伺候着你们?”老太太沉着脸,有几分给孙雪娥施压的意思。

    褚昱听得难受,余晚晚这样的女娘,不在意自己的名声,甚至遇到那种欺负自家无人的人可以直接拿砍刀上去与人对峙,她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家人。

    可因为她是女娘,所以这个家注定是守不住的吗?

    “人家到时候都一个一个成家了,谁管我们啊,好歹这个是个亲得,能死了给我们老两口报个丧,哭两嗓子。”

    孙雪娥丝毫不客气,怼了阿姑一嘴。

    “谁让你肚子不争气,人也不争气,连个儿子都看不住!以后你的坟都没人添,真给我们老余家绝后了!”

    老太太怒了,手边的木拐棍不停地捣地,就差往这母子二人身上轮了。

    三婶和大妈连忙劝她不要生气,老太太口中咒骂着孙雪娥,怪她绝了余大安的后。

    褚昱的心情无比怪诞,倒不是为了余晚晚究竟会嫁去哪里,而是“她”身为一个人,在此时被彻彻底底地忽略——因为她是女子。

    她不可以陪在父母身边一辈子,不可以在父母家住,不可以给父母上坟,甚至会失去父母给她娶的名字,叫某某家娘子……

    正吵闹着,余家的三兄弟和男人们回来了,见老妈嗷嗷大哭,一个个的都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余大安叹了两声气道:“你说你,跟老妈吵什么呢,她年纪大了,你多让让不久完了么,万一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一边是老妈,一边是妻子,余大安也很为难。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又不是我想跟她呛声,哼。”孙雪娥也一肚子火气,合着她就该受气呗。

    “是祖母先骂母亲的。”一直安静的褚昱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开口。

    余大安讪讪,真成了两边都不讨好的罪人了。

    褚昱抿着嘴,又问了一句:

    “爹,你也觉得女娘不行吗?”

    他想,他是替余晚晚问的,但心中并不想让余晚晚知道不好的回答。

    余大安愣了一下,沉声道:“你怎么这样想?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祖母是年岁大了,我才叫你们忍让,并不意味着我跟她想法一样。”

    一向好强的孙雪娥红了眼眶,往余大安身上打了两下:“你妈这每句话,都是往我心口上戳,你说,你今天就当着晚娘的面说清楚,你是不是打算把她嫁出去之后,就把家业都给你兄弟侄子们?”

    余大安急了,赶忙解释道:“我从来没这么想啊,晚娘是我闺女,我想养她一辈子啊。”

    褚昱悬着的心重重落下,幸好,她还有很好的父母可以依靠。

    孙雪娥得到了保证,心情才好些,平缓了一会儿便和妯娌们一起去做饭了。

    余晚晚和大伯、三叔家的女娘都不亲近,褚昱也不能和她们玩到一起,一个人坐在院外的一片大空地上。

    眼前是一片大菜地,里面全都种着绿油油的小青菜,还有一些豆角,一堆褚昱不认识的绿叶。

    空气并不新鲜,有一股猪圈的味道,好在这里有一大片金银花爬藤,大片的金银花盛开,有淡淡地香气。

    不远处渐渐起了风,吹在人身上很舒服。

    他看到绿叶之中有一只漂亮矫健的狸花猫正在打滚,这只猫不算瘦弱,活力四射,毛色油亮油亮的。

    它捕着菜园子里飞个不停的小飞虫,一会儿累了便拱了拱身子,找了个舒适的大叶子底下睡了。

    一只猫,想必生活得也很幸福快乐吧。

    “阿姊,晚晚阿姊。”

    褚昱回头,发现是姑姑的小儿子叶小河。

    他今年刚刚十四,半大的少年正是抽条的时候,又瘦又高,一张脸被晒成麦色。

    “是你啊小河。”

    这少年坐到了他的身旁,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猫崽递给他:

    “这个给你,阿花上个月下了三只猫崽,这只最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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