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晚晚穿着一件鹅绒黄的褙子,襦裙上绣着几只桂花,藏在嫩绿色的嫩芽之下。

    她很少穿这样的颜色。

    余晚晚站在后门背阴处的墙根下,褚昱出了大门,朝周围张望了两圈,差些没找见她。

    她低着头,嘴里像是在嘀咕着什么。

    一阵长长的影子汇入背阴处,挡住了余晚晚前面的光,她才发现,褚昱已经出来了。

    “你出来的还挺快。”她“嘿嘿”笑了两声。

    褚昱摇晃着手中的手稿,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余晚晚看不懂这首词写的是什么意思。

    余晚晚眼神有些瞟,不敢落在他的身上。

    她看着一旁栽种的一棵桂花树上还有几分残黄,轻轻地说:

    “来,跟你道歉。”

    “道什么歉?”

    余晚晚小声喃喃了两声,秋日中的风并不暖,甚至有些割脸,但她的脸蛋有些发烧。

    “听不见。”褚昱叠好那张纸,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

    余晚晚被迫直视他,索性不要了面子,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就,我不该跟你随便发脾气,不该自己臆测误会你和肖三娘子,不该怪你多管闲事,嫌弃你的好心……”

    “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呗。”

    她说完绷紧了嘴,有几分怯怯地看着褚昱,似乎是在等他的宣判。

    褚昱早就不跟她生气了,甚至刚拿到这张词知道余晚晚来找自己的时候,他是高兴的。

    但此刻,余晚晚这样说,他好似真的有几分生气了。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他问。

    余晚晚愣了一下,搜肠刮肚地想出了几个她觉得最高级的形容词:“你,玉树临风,博学多识,学满五车,风光齐月?”

    褚昱被她逗笑,嘴角微微撑开,随后又立马收回。

    “是学富五车,风光霁月。”

    余晚晚低头,对面褚昱的身影太高,让她有几分自惭形秽。

    他会把一朵牡丹画得惟妙惟肖,而自己只会拿着朱砂乱点一气。

    “意思差不多,你理解就行。”

    “我又不是考你成语,在你心里,我,不算是朋友吗?难道会怪你耽误我的那点时间吗?或者说,你觉得我以后考不上,会责怪你?如果是这样,那我确实不值得你结交。”他也有些急切,尤其是“朋友”二字,格外烫嘴。

    “不是,不是因为你……”她小声说。

    “那是为什么?”他进一步逼问。

    “是,是……”

    余晚晚颤抖的睫毛,像是雨后沾湿了翅膀的蝴蝶。

    她忽然想不出理由,是为了什么。

    枝头的残桂仍旧顽强地散发出强势的香气,余晚晚的脑海中闪烁过他们这几次争论的场景。

    每次争论,好像都离不开那位肖三娘子……

    余晚晚心中迷茫,她为何要纠结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不自觉浅浅地后退了一步,就要靠到了墙上。

    “别动,后面脏。”

    褚昱浅浅地退了一步,沉声道。

    余晚晚回头,后面的墙上一层灰,如若靠上去,自己这件鹅黄色的褙子能蹭上一大片灰迹,孙雪娥会杀了她。

    她有几分庆幸,连忙往前走了一步,感激地看向褚昱。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以后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我跟你道歉,你,还教我认字好不好?”

    她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可怜巴巴,真挚又诚恳,让人无法拒绝。

    褚昱轻叹了一口气,道了一声“好”。

    //

    还是在上次那家茶坊,茶坊下有一位卖桂花糕的婆婆,余晚晚上次正是在这里买的桂花糕。

    她快走了两步,走到了这位婆婆面前,又要了两块桂花糕。

    “上次那块碎了,说好的要给你再买一块新的,现在不给你了。”

    她把其中的一块给了褚昱。

    香酥软甜的桂花糕透过裹纸散发着一股香甜的味道,褚昱接过,打开裹纸咬了一口。

    “那你应该把两个都给我,上次陪我一块,这次不应该再给我买一块吗?”

    另一块桂花糕已经进了余晚晚的嘴里,她想了一下,虽然褚昱说的没问题,但……

    “我都吃过了,你要?”

    她把自己咬了好几口的桂花糕直接递到了褚昱面前,嘴里塞得满满地,说话时嘴角还粘着粉屑。

    “呵~谁要你吃过的。”

    褚昱小口的吃,茶博士来上茶了,又是一壶桂花香饮子,还有一盘菊花点心。

    他先给余晚晚倒了一杯茶,又为自己添了一杯。

    “上次那块你不是也吃了么?其实我可以不陪你的,我这个人大方,等会儿下去再给你买一块。”

    余晚晚就这水,把一块桂花糕迅速消灭了。

    是啊,那块桂花糕又冷又碎,他还是吃了。

    “好吧。”

    他铺开茶坊给提供的宣纸,虽不是上好的笔墨纸砚,但胜在这间茶坊颇有雅趣,连一块镇纸压尺上都雕刻着茶树和茶诗。

    “先写个你的名字罢。”

    余晚晚放下茶碗,跪坐到小桌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三个字。

    虽然笔画仍旧死板,字的间架结构也是一片松散,不过她已能收笔放笔灵活自如。

    “这已经没难度了,我连你的名字都会写了。”

    “嗯,还会给我的名字配图。”褚昱轻笑,调侃她。

    那日他在纸篓之中翻出来了余晚晚揉成一团的那张写满他名字还画满了各种小动物的“大作”

    。

    余晚晚没想到他看到了那张纸,瞬间脸爆红一片,羞恼地瞪了他两下。

    “你怎么还翻那些东西呢!”

    “如果我不翻,就有下人翻了,我可丢不起那个人。”

    他手持砚滴,又往墨盘之中少加了些水,让墨化得更开些。

    “你们家的仆人怎么连这也看啊,真讨厌。”

    这句“讨厌”,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逗你的,好些仆人都不识字,除了我身边的书童。”

    “哦,对了,那个‘褚’字,你还写错了。”

    他拿过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褚”字。

    “哪里写错了,就是这样啊,我不可能把‘褚’和‘猪’搞错的……”

    她一不小心就暴露了,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底气不足了。

    褚昱圈住衣字旁边上的两点,道:“褚,有丝绵衣裳的意思,所以这里是衣部,应有两点。”

    余晚晚记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了,现在她记住了,“褚”不是吃的,反而是你穿的。

    “我现在记住了。”

    她拿过笔,在纸上写了个正确的字。

    “那今日,你想学什么?”

    余晚晚执着笔,又随意画了几下,道:“要不就学我刚拿给你那张纸上的诗吧。”

    她随口一说。

    褚昱想起来他把那张纸放到了袖子中,刚要拿出来,忽然想到诗词的内容,又把那张纸往里面推了两下。

    “字还认不全,就想学诗了?”

    “嗐,我也想,附庸一把风雅,不行吗?你快拿出来。”

    余晚晚忽然也羡慕话本杂剧里能出口成章的才华女娘起来。

    褚昱只能将那张纸拿了出来,余晚晚一把抢到了手中。

    “这是什么词?你写的吗?”

    “不是,这是……我晚上看诗集所抄,是词人晏几道之词。”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什么意思啊?”

    余晚晚听不懂大多的意象表达的都是什么意思,只能感受到词中的惆怅之情。

    她捻起桌上的菊花点心吃了一口,淡淡的花香绵软地在她口中化开。

    “这是词人梦游江南。”

    “梦入江南?你想家了?”余晚晚拄着头问他,她知道褚昱在余杭生活了多年,今年才上京来。

    “等你明年高中,就能回去了吧,不是有一个词……怎么说来着?”

    “衣锦还乡?”褚昱笑了一声,抄词之时他想的却非江南家乡,这首词也非写思乡之情。

    他想起那夜风骤雨急,难以入眠,指尖每动一下都会扯着痛,竟想起了晏几道写愁绪相思的词,默写到了纸上。

    思及此,他有些脸红,比起余晚晚那张画作,这首词无疑是藏了许多私情在其中。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他抄了一首词,却没想到能得来回音。

    “对对对,就是衣锦还乡。江南风景一定比云京好,余杭是不是冬天也能看见绿树成荫啊?”

    “是,余杭的冬日比云京要暖和许多,绿树成荫倒是说不上,多是一片青翠。冬日里偶尔也会落雪,不过是小雪,雪中泛舟,别有一番雅趣。”

    云京比起余杭要靠北许多,褚昱初来时还有几分不习惯,空气干燥,连他皮肤中的水分都要吸走似的。

    待得久了,也对云京有了几分好感,至少不会有那样多的闷热,傍晚树下纳凉,舒服极了。

    “那可真好啊,我除了云京,还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呢。”余晚晚有几分羡慕。

    “你想去余杭吗?”

    褚昱忽然话到嘴边,吐出了一个蠢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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