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放逐臣 >第39章 食言
    “大人,王奇想要拜见您,一直在堂外恭候。”邱泽说道。

    此刻堂上就剩了宋遥瑾几人,也不必避着说话,因此邱泽并未压低声音。县丞章锡听到后,笑着对宋遥瑾说道:“以足下之能,前途无量啊。”

    “章大人谬赞。”宋遥瑾回道。

    “不过这王奇倒是个聪明人,是个看得清态势的。”

    “近日章大人审案劳累,如今了结了旧事,也能清闲些。”

    章锡舒展了眉头,全不似方才公堂之上的冷面判官,感叹道:“是啊,总算尘埃落定了。”

    二人闲谈了几句,章锡收拾好了东西,背起包袱就先行离开了,走步时脚步轻快,神色轻松,印象中那个疲惫中年人的形象,已不复存在。

    出了县府大门,宋遥瑾让邱泽去买些吃食,今夜好好犒劳一下。

    “大人想要吃些什么?”邱泽问道。

    “按你喜好即可。”说完,宋遥瑾还塞给了他一袋圜钱,“随意买些,不必奢侈。剩下的你钱留下自用。”

    邱泽看着钱袋,迟疑了一下,随后说道:“谢大人赏赐。”

    事情处理的如此利落,除了县丞章锡的努力外,邱泽也从中出力良多。

    疑似城外劫匪的赵背,一直是邱泽负责关注,包括各个案件的琐碎处理,邱泽皆出力不少,论功当赏。好在宋遥瑾先前在裴历府中做事,裴历出手大方,剩了一些盘缠,眼下无需为饮食担忧,也能有些资财来犒赏下属。

    走出县府门不远,一个身量不高的男人迎上前来,手中拎着两罐酒。

    “草民王奇,见过恩人。”男人说着,就要对宋遥瑾作长揖。

    宋遥瑾上前两步,回以长揖。

    “草民人轻位卑,多年来受继母孟氏诸多迫害,先父在世时,我便遭受她欺辱多年,后来更是变本加厉,到了几乎难忍的程度。然而先父临终之时,叫我照看好她与王错,我才迟迟不愿逃离。若非大人明察秋毫,我便始终不得自由,要在孟氏的牢笼之中,受她奴役。”王奇说着,仿佛回忆了许多,眼中痛苦与纠结不加掩饰。

    见他仍是垂首,宋遥瑾扶起他,安抚道:“县丞大人已解决此事,往后就不必担忧了。”

    王奇却摇了摇头,注视着宋遥瑾,斩钉截铁道:“章大人虽是个好官,然而草民心里明白,这段日子涿易诸事,都是大人您来之后才改变的。涿易往后有了您,当真是百姓之福。”

    宋遥瑾在如此热切的目光注视下,略微有些脸热。

    刚才在堂上,便发现王奇虽看起来平平无奇,然而头脑却也灵活。章锡几句话就让他看清了形式,答话也都谨慎合理,配合着章锡演完这场敲山震虎的戏码。

    听他讲话,想必是读书知礼的人,也确要比孟氏之子王错好许多。倘若宋遥瑾会在此处长久做事,王奇倒是一个可以考察的帮手。不过既是过客,宋遥瑾也只能尽力为之,让涿易恢复到以往的样子。

    “宋大人,草民也没甚旁的。”王奇将手中的两罐酒递过来,“这是家中的陈年佳酿,早年从他国求来,一饮难寻。只能以薄礼感激大人厚恩,还望您不要嫌弃。”

    听到这话,宋遥瑾侧身避开了酒:“心意我已明白,礼物还请收回罢。”

    “大人可是嫌礼薄?”王奇不解,酒虽不是稀罕物,却也是各家都愿意要的。况且这陈年老酒,有价无市,一旦拿出来,众人皆争相去饮,怎会有人不收此物?

    “我食大王俸禄,为国为民乃是本责。解决得宜,便是称职,不得宜,便是失职。既身负官职,那么安民忠君,就是我应当做的,断没有为民做事,还要另收他物之理。”宋遥瑾面色平静,如是说道。

    王奇听到这一番话,有些怔住,被宋遥瑾的目光注视得有些局促。

    他年幼时,时常跟着父亲王仁跑商。无论是虞国还是大梁,或是他国,行商往来少不得打点上下。与父亲不同,王奇并不喜欢和那些商贾打交道,他家请了先生教书,王奇因此也就懂些道理。他素来知道“打点”,并不是正确的,但所有人都这般做,他也就习惯了这样的模式。

    如今宋遥瑾所说,却让他倍感羞愧。世人轻商贾,而重士农,他从前也感慨不平过。如今却觉得,世人所想也是有道理的。即便他不想与父亲同流合污,却也免不了耳濡目染,竟下意识也先想到送礼,实在是令人羞愧。

    见王奇面色突然涨红,宋遥瑾缓了缓语气,面上带了些柔和:“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你的心意,这比什么礼物都贵重。况且我并不饮酒,这般好的东西,给我也是白费了。”

    “大人若有吩咐,草民必当全力以赴。”王奇郑重道。

    宋遥瑾别了王奇,诸事顺利,心情难得愉悦,她走在城中小巷,一如那日清晨。

    “一碗热浆,劳烦。”宋遥瑾走到那日的热浆摊前,照例点了一碗浆。

    “小弟?!看我这张嘴,也没个把门的。现在要叫你宋大人喽!”摊贩看见来人,又惊又喜,“今日我也去县府看了,当真是精彩呀。没想到我这小摊,竟还有大人物光顾。”

    “大哥如常就好,下了堂,我便是小弟。”宋遥瑾被他逗笑,坐在一旁的小座。

    摊贩刚要回话,转头却突然看见一青年男子站在摊前,神不知鬼不觉,竟是没发觉他何时到此的。再定睛一瞧,这气质相貌,不就是那日与宋大人前后脚买浆,穿着华贵靴子的贵人嘛!

    摊贩不确定地问道:“您来点什么?”

    “与她一样。”裴云霁看了眼宋遥瑾,说完便坐在了她对侧的小座上。

    摊贩看着这人奇怪的样子,再联想到那日他也是紧随宋大人之后,突然一个荒唐却又合理的想法冒出。

    这人在跟踪宋大人,该不会是仇家吧?

    再看看宋大人不愿理他的样子,摊贩更坚定了心中所想。

    宋大人一个文弱书生,细胳膊细腿的,哪能打得过这看起来就不同常人的诡异男子。甭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那一声“大哥”,摊贩都觉得,他要保护好宋大人,就像爱护小弟那样。

    与此同时,宋遥瑾看着失踪了几日的人重新出现,心下诸多揣测。不过看着对方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反复思量,还是决定先说:“你食言了。”

    “怀卿何出此言?”裴云霁有些没想到,居然宋遥瑾开口是这句话。

    “那夜你说隔日找我言事。”

    裴云霁听到这个回答,意料之外却又有些情理之中,他笑着回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怀卿竟这般看重我们的约定。”

    “我一向如此,与你本人无干。”

    “不必分说,怀卿看重我,我自是明白的。”裴云霁眼中染上一丝笑意。

    正说着话,摊贩将两碗热浆端上来,分别放在二人面前。

    宋遥瑾本不欲与裴云霁拌嘴,偏偏这人实在是……她端起面前的热浆,饮了一口,便垂下眸去,不欲看他。

    “这热浆不错,味道算得上顶好。怀卿如此牛饮,恐怕辜负佳肴。”裴云霁放下碗,赞叹道。

    “热浆也好,凉水也罢,都作解渴之用,何来歪理众多。”说罢,宋遥瑾又端起碗,饮了几口,顷刻就少了半碗。

    裴云霁看着对面人,这浆又热,她喝得又猛,书生面上透出淡淡的粉。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神情,然而仔细瞧,却见她眉眼间有些不易觉察的嗔怒。

    想到这,他莫名觉得有些趣味。

    这感觉很微妙,就好像是严冬腊月,冰封雪染,转角却突然看见盛放的梅,恰是寒冬疏漏,倒更显得别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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