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放逐臣 >第40章 同道
    面前热浆仍散着热气,摊侧行人往来,时常有落座或是快饮的,生意倒也红火。

    宋遥瑾又饮了一口,半晌也没等到对面说话。她抬起头,看见裴云霁正垂着眼,目光停留在小案之上。定睛看去,案上除了热浆飞溅蹦出,留下的几点残涸之外,并无特殊之处。但看裴云霁专注的样子,似发现奇特物件一般,反而让人觉得古怪。

    “今日既肯露面,想必是有事相商。”宋遥瑾不再耽搁,直接问道。

    裴云霁听出催促却也不慌,食指缓缓点了两下桌面,又仔细瞧了两眼宋遥瑾,而后又恢复那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笑着说道:“积压的旧案已经审完,今日之后,怀卿便能得闲,事情什么时候说都一样,又何急于一时?”

    听见这般回答,宋遥瑾不欲再与对方斗嘴打趣,便端起碗,将剩下的热浆一饮而尽。而后起身道:“恕不奉陪。”

    “且慢。”裴云霁抬手示意她坐下,“你我二人乃是同道,你为何来涿易,我亦是如此。”

    “莫要诓我。”宋遥瑾凝神看他,眼中尽是怀疑。

    假若裴云霁与她来此目的相同,那先前所做分析便是白费。况且于情于理,虞王派裴云霁来此,也不该是要他一同平息赤丹叛乱,除非裴弓昌是要将他踢出夺嫡之列。

    难道裴云霁失去宠信,惹恼了虞王?

    不,绝非如此。

    假使裴云霁真的失去资格,这样大的事必然会搅乱晋阳,消息惊雷炸裂,传遍整个晋阳,波连至整个虞国。不会毫无声息,无波无澜,甚至外界一丝风向都没有。而且就算外派,也不该仅做县令,而不封任何名头,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自裴云霁那夜突然造访,这些天过去,他却没任何大动作。除她之外,涿易城无人知晓公子来此,县丞章锡也未收到任何命令,完全不知裴云霁的事情。这就说明,裴云霁是秘密前来,并不希望旁人知道他的身份。

    既非虞王派遣,又非正大光明。思及此处,宋遥瑾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裴云霁乃是私自决定,悄无声息来涿易的。

    想通了个中关窍,宋遥瑾便坐回了原处。相比跟他斗嘴,更感兴趣的则是他真实目的。为了听一听这位公子的来意,她决定再容忍片刻。

    “怀卿与我情谊深厚,我又怎会诓骗于你。”裴云霁说着,将身前的那碗热浆推到对面。

    “推给我作甚?”

    “刚才不是说口渴,正好我多了一份,怀卿且喝完,你我再慢慢说。”

    宋遥瑾看着对方一脸坦荡,却总觉得诡异。方才裴云霁落座之后,便只端起浅嗅而已,一口也没喝过。如今却又把这浆推给她,不知他是怎个用意,他又不是舍己为人的良善之辈,若说这其中无诈,宋遥瑾是怎样都不信的。

    “平白拿你东西,我过意不去。”宋遥瑾把浆推回去,语气如常。

    推到一半却被拦住,裴云霁笑了笑:“我请你,拿着就是。”

    “不要。”

    “拿着。”

    二人僵持着,面上却都是风轻云淡。宋遥瑾面色不变,裴云霁淡定自若,若不看二人手中那碗浆,仿佛手谈对弈一般。小案上的那碗浆一动不动,稳稳摆在二人中间。看似平静的场景,却只有那碗能知道,这两人都在暗自较劲,谁也不肯松手。

    没多久,碗就向着宋遥瑾那侧缓缓移动。

    宋遥瑾看向对面,发觉裴云霁不甚明显的戏谑之意。对方一直收着力,缓缓增加,就像猫捉耗子般戏弄着。不若如此,那碗早就被打翻,弄得满桌狼狈了。

    “当真无聊。”眼见颓势已定,宋遥瑾便拿起碗,准备让摊贩换一碗。

    却不成想,她还未说话,摊贩就赶紧跑了过来,一下就夺过她手中的碗:“宋大人,这碗都凉了,我给你换一碗,热乎的浆,喝了也舒坦不是?”

    打从二人落座开始,摊贩就一边接待着旁人,一边关注着宋遥瑾这里。

    他担心那男子对宋遥瑾不利,见二人言语不和,宋遥瑾又有嫌弃之意,便先下手为强,为宋大人铺好路。想着他一介匹夫,能做的不多。一旦宋大人真和这男子有纷争,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是宋遥瑾。

    正巧前几日依照着土方子买了些药,听说专治秘结不通,十里八乡谁有这毛病,吃了这药就好。不过就有一样,这药着实猛了些,药到病除却会迅速泻肚几日,非来回跑个天昏地暗,才能一泄解千愁。

    因此他就想到剩下未喝完的药汤,正摆在小柜下头。当初这药汤熬了许久,是偏暗的淡黄色,兑了水颜色浅淡,汤水清澈。稍微往热浆里面倒一点,药汤的色味都被盖了过去,寻常人根本发现不了。

    趁着二人说话不注意,摊贩偷偷给裴云霁那碗倒了点这药汤。

    虽然量少,但这东西发作迅速,过会要是这男子想对宋大人不利,正好赶上药效发作,手软脚酸腹痛难忍,便会落了下风。而他就暗地帮了大人,也算做件好事。摊贩想得美滋滋,却半天不见那男子喝这碗下了料的浆,这还不止,一个回头招呼旁人的功夫,竟见宋大人端起了那碗。

    摊贩来不及多想,赶紧冲上前去夺过宋大人手中的碗,心中就一个念头:可别让宋大人给这掺了药的东西坑了!

    宋遥瑾手中的碗被夺走之后,静了两息,才说道:“换碗热些的,多谢大哥了。”声音听着有些干涩。

    摊贩忙应声,逃也似的跑到一旁去换了碗。而裴云霁看着摊贩惊魂未定的背影,又看看宋遥瑾若有所思的样子,唇角不觉微微上扬,露出些难克制的笑意。

    “宋大人还真是,深受爱戴。”裴云霁说到后四个字的时,意有所指般,故意放缓了语调。

    商贩警惕的神色,裴云霁嗅而不饮,还有方才的惊惶夺碗。一瞬间,诸多细节在宋遥瑾心中连成了线。

    “你又跟踪我。”宋遥瑾陈述道。

    然而裴云霁欣然接受,还点了下头:“怀卿不是早知道?”

    “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鬼鬼祟祟作甚。”

    裴云霁说道:“非也。谋略分阴阳,处事亦然。至阴至阳,都不是上佳之策,想必怀卿比我更清楚。”

    “从晋阳跟到涿易,当真毅力非凡。”宋遥瑾声音冷冷回道。

    “说回来,怀卿应当感激我才是。这一路虎狼随行,多少眼睛盯在你身上,我若不派人护着你,恐怕怀卿今日已成黄土一抔,随风而去了。”

    “虎狼二字,还是赠予你更为恰当。”宋遥瑾说罢,起身离席便走,徒留一阵清风。

    隔了一会,摊贩将新打好的热浆捧过来,却发现不见宋大人的身影,只有那男子还在原处,坐的有些随意,却仍难掩贵气。

    摊贩左右看了看,问道:“人呢?”

    “宋大人先行一步,”裴云霁自然地接过碗,起身饮尽,“多谢,浆不错。”空碗稳稳落在案上,不偏不倚刚好是小案正中。

    晋阳城。

    一辆马车在主街上缓步行着,路面平整无缺砖石铺地,马蹄踏过路面声响不大,却分外清晰。车厢内装饰简洁,无绢布丝绸装点,内壁上仅有几处彩绘,才不至显得简陋。车内两侧个坐一人,皆是身着官服,束冠老者。

    “右相,大王此举,所欲为何?老臣怎么看不懂大王这步棋,究竟有何目的?”车厢内一个老头说道。

    与他对坐的老头蓄着黑白掺杂的胡须,两眉之间的刻痕十分抢眼,正是当今虞国百官之首,右丞相胡铭。

    胡铭眉头紧锁,沉思片刻,随后安慰道:“大王所做之举,必有深意。你我只为大王分忧,旁的事情,不用过多忧虑。”

    “只是公子历作风轻浮,公子居城府颇深,而公子霁又是……”冯栩说完,叹了口气。

    “目下公子霁不在晋阳,而公子居又被关在宫里。如果此事当真让公子历去,依他平日作风,必会将此事弄得一团糟,绝不是好的人选啊。”胡铭说道,眉宇间更更显得忧愁。

    “右相,那我们要不再试试,这事保不齐还有转机?”

    “这么多年你不是不明白,大王心意一旦决定,何曾轻易更改过?”

    冯栩突然靠近胡铭,压低声音道:“不是咱们劝,是让大王自己回心转意。”

    听了这话,胡铭捋了捋须子,闭目考虑良久,直到马车外有人传话,他才重新睁开眼睛:“可以一试。”

    “诺。”冯栩答道。

    待冯栩下了马车,胡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右手揉了揉头,看着冯栩方才坐过的位子,目光变得深沉,衬得他眼下的乌青更显得疲惫。过了一会,胡铭整理了一下衣袖,扶了扶头上的冠,沉声唤马车外随行的心腹。

    “大人,有何吩咐?”

    “晋阳城不安稳,有两件事情需要你去帮我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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