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与如今的画面重叠。

    林助理不敢相信,远处手术室前的女人是温暖。准确来说,曾经的她太过于惊艳,犹如一颗逐渐发亮发光的珍珠。

    而现在——

    像极了死鱼的眼珠子。

    毫无光泽。

    她看起来并不缺钱,没有先生,她也能凭自己支付乐宝少爷全部的医疗费。听芬兰那边医院说,太太生产时大出血,几乎将全身的血液都换了一遍。

    分娩落下的病根?

    还是小少爷生病,她太担心了吗?

    虽然不清楚太太到底经历了什么,对比曾经和现在,林助理莫名有些心疼。他其实真的很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太太先生订婚后的那一年,希望太太和先生和睦美满。

    -

    三个小时后。

    手术成功。

    小乐宝被转到vip病房。

    温暖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傅承御跟道森医师聊完孩子的具体情况,推门进了房间。

    屋子的窗帘闭着。

    光线昏暗。

    他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日光透射进来,落到温暖脸上,女人下意识闭了闭眼,待适应了这阵光芒,她才重新睁开眼睛。

    入目便是傅承御那张脸。

    他换了衣服。

    一如既往的工整西装,戴着那副金丝框眼镜,斯文冷漠的模样。男人走到她身旁,搂住了她的肩膀:“医生说乐宝的情况很好,不用太担心。”

    温暖坐在椅子上没动,“有劳你缴纳医疗费。”

    傅承御:“乐宝是我的儿子。”

    “……”

    静默半晌。

    温暖抬头望他,目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是吗?我以为在你心里他只是一个配不上用最好医用资源的小孩。”

    她目光飘忽。

    眼睛没有焦点。

    余光瞥到洒落进来的暖阳,温暖偏头看了过去。日光装进女人无神的眼睛里,还没等她完全看清,视线便一片模糊。

    双眼一白晕了过去。

    “小暖!”

    -

    温暖躺在隔壁病房。

    手背插着针孔,护士刚给她输好液。

    医生说,她有轻微的脑震荡,过度疲劳,加上心神不宁心导致的昏厥。后两者可以理解为,母亲担心做手术的儿子,但前者——

    “扣扣!”

    林助理敲门进来。

    他先是看了眼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温暖,随后才走到傅承御身旁,“先生,查到昨天晚上太太开车在集云路段撞上了绿化带,轻微脑震荡应该就是撞车产生的……”

    行车记录仪记载着她开车四处转。

    心绪混乱。

    导致她焦虑的原因,就是先生给她的选择。

    其实,先生早在得知自己与小少爷的骨髓配比率高的当天,就抽取了骨髓,即刻让人从f国空运回了榕城。

    就算太太不答应结婚,先生也会救小少爷。

    先生在回国前夕,盛总来了律师集团,进办公室和先生商谈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他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他们说题外话。

    谈起了太太。

    盛总说:“我不建议你这样做,感情的天平一旦不平等,一方强势逼迫另一方,就会变得不协调。”

    “找了五年没找到,我理解你想把她留下来。但是,我依然觉得你即将要做的这件事不妥当。”

    当时林助理就在门外。

    听到了这几句话。

    他还没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完全明白了。

    先生拿小少爷的命去让太太做选择,结婚就可以救小少爷,不结就不捐骨髓。先生如愿与太太成为了法律意义上的夫妻,可是不一定情愿。

    准确来说,她就是不情愿。

    是被迫的。

    用儿子的命去胁迫救子心切的母亲,就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她也会咽下去。

    之后的一整个下午,傅承御都没离开病房。

    他守着温暖输完药水。

    打了盆温水给她擦了擦手和脸,细心检查了一遍她身上的撞伤,将淤青的地方都擦好了药。

    还让人买了一束她喜欢的粉百合。

    摆在床头柜上。

    -

    入夜。

    温暖醒来时,窗外已经黑了。

    护工正在收拾房间,见她睁了眼,惊喜道:“温小姐您醒了?中午您忽然晕了过去,傅先生很担心您呢,一直在病房守着。”

    温暖喉咙有点干涩。

    她抱着被子坐起身,余光瞥到一抹粉色。她偏过头,床边俨然有一束百合。

    昨晚去北辰三角洲别墅的时候,她也看见屋子里有百合花。

    茶几上那几盒半熟芝士蛋糕她也看见了。

    温暖收回视线,道:“他走了吗?”

    “傅先生吗?他没有离开呢。乐宝半小时前醒了,傅先生去隔壁病房照顾乐宝了,现在正陪乐宝吃晚饭。”

    “医师团队们的医术真的很高,乐宝醒来后脸色红润了不少,病气都消失了大半。我听值班的护士们说,上周就在准备这场手术了,准备了好久。”

    “道森医师操刀,名医团队共同策划,傅先生还请了国内几名最好的中医来研制乐宝之后要服用的药。”

    后面几句话温暖没认真听。

    她只抓到了那句:“上周就在准备这场手术了。”

    上周。

    那时候他们还在找配型的骨髓,怎么可能就定下手术内容了?

    就在这时,林助理进了病房。没等对方开口,温暖带着答案问他:“林白,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乐宝是傅承御的儿子,并且配比了骨髓?”

    “……”林助理怔了半拍。

    他犹豫了几秒钟,点了头:“是的太太,上周五我查到您去检测dna的行踪,就顺藤摸瓜查了下去。”

    “先生在得知自己乐宝少爷是他的儿子后,即刻就做了骨髓配型检测。配比率95%,他就去抽了骨髓,让人运回榕城给小少爷做手术。”

    温暖沉默不语。

    她猜得没错。

    骨髓上周就运过来了,但她是这周才知道傅承御和乐宝匹配率高,然后主动去找他,并且答应了他的要求跟他结婚。

    追根究底,这是他的谋划,他挖的坑。

    要的就是那张结婚证。

    用他昨晚的话来说,他要做乐宝法律意义上的父亲,做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为什么?

    五年前她出卖他,又捅了他一刀,他不是很恨她吗?

    温暖掀开被子下了床。

    她穿上拖鞋,走出病房,进了隔壁屋子。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就看见病床上升起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营养餐。

    小男孩坐在床上。

    一只手打着滞留针,另一只小手抽了一张纸巾。

    他伸长小胳膊,握着纸巾在床边男人西装外套上擦了擦。因为刚刚男人喂他吃饭的时候,汤汁不小心溅到了衣服上。

    温暖定住了。

    目光定格在远处那对父子身上。

    她看了傅承御一遍又一遍,看了许久,她才确定坐在床边的男人确实就是傅承御。

    男人动作细致。

    眸光温软。

    他会将鱼肉剔好刺,然后吹凉一些,再用筷子夹起来递到乐宝嘴边。青菜很长,怕孩子卡住,他也会折断再喂。

    “乐宝,喝鱼汤还是肉丸汤?”

    “这个。”

    “嗯,鱼汤。”

    “谢谢蜀黍。”

    “不客气。”

    “……”

    “蜀黍,林叔叔说你是我的爸爸。”

    “嗯。”

    “我要喊爸爸吗?”

    “你愿意让我做你的爸爸吗?”

    “嗯嗯。”小男孩点点脑袋,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垂了垂眼睛,“幼儿园的小盆友都有爸爸妈妈,他们有三个人,我和妈妈做游戏赢不了。”

    “小虎很爱欺负人,他推过我,我摔倒了。但是小虎的爸爸很高很大,我怕告诉了妈妈,妈妈去学校找小虎,然后小虎的爸爸欺负妈妈——”

    “……”

    “蜀黍,妈妈还在睡觉吗?”

    “嗯,妈妈照顾乐宝太辛苦,她累了,还在睡觉呢。”傅承御摸摸他的脑袋,又说:“妈妈醒了之后,乐宝还是喊我叔叔吧,爸爸……以后再说。”

    “为什么?”

    “妈妈还在生爸爸的气,你要跟她统一战线,她生下你又照顾你长大很不容易。”

    “妈妈会不生气吗?”

    “也许会吧。”

    “……”

    小乐宝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

    他注视着面前正在搅拌鱼汤的男人,离近了些,小奶音呼呼道:“蜀黍是不是很喜欢妈妈?像乐宝一样爱妈妈。”

    空气安静了。

    站在门框旁的温暖也蓦地拧起了眉头。

    她好像知道了答案。

    又好像不知道。

    就在她蜷缩指尖的下一秒,屋内傅承御磁性沉稳的嗓音传了过来:“嗯,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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