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相州怪谈 >第34章 番外-生辰
    农历二月,洹水的冰彻底化开,气温骤暖,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杨柳枝头就已经春意喧嚣,春天像是一夜之间悄然而至一般。

    对绾绾来说,这个二月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洹水堤口复原,廉政领众民在河边立起一道白玉大字碑,正面是廉康亲书的碑文,缅怀洹水决堤时邺城死去的百姓,以彰显明君的好生之德,背面则刻着详尽的水位线,水位涨落一目了然,以供警示万民之用。

    石碑落成时,百姓自发聚到河边,将贡品放在石碑下,祭奠死去的亲人,绾绾听后,将自己锁在屋子里近半个月,亲笔抄下九十九卷《地藏经》,只望洹水决堤的逝者,离苦得乐,进入善道,至往生净土。

    她还悄悄准备了一份贡品,打算与《地藏经》一同烧去,提笔想了很久,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好写下“宛娘子故人受用”。

    第二件事,是廉政的生辰到了——二月初六,可巧廉政的生辰竟与穆太爷八十寿辰赶上了同一天,廉政一清早就与宛娘子带着桓儿驱车赶回了娘家,一直到了天黑也没见回来。

    绾绾在院子里看见,天还没亮,廉政就端着册子,一辆车一辆车地,亲自查点给穆老太爷准备的寿礼,她草草数了数,寿礼大大小小,装了整整六辆马车有余。

    【他对宛娘子,真是疼爱有加。】

    绾绾口中喃喃,随手揪下一片叶子,在手心里揉成团扔了出去,走了两步路,又看脚下的鹅卵石不顺眼,回过身一脚将鹅卵石踹进了湖里。

    她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看些什么都不顺眼。

    她喜欢宛娘子,也喜欢阿政,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喜欢阿政喜欢宛娘子,绾绾被自己绕晕了,她气得狠狠关上房门,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了起来。

    半晌,人在被子里气鼓鼓地说,【他只知道给别人准备寿礼,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却不知道,他有没有记得给自己准备一碗长寿面呢。】

    有她在,廉政的长寿面,自然是有人准备的,非但是有人准备,还得是好好地准备,从熬汤,到醒面,她在厨房里,生生从白天折腾到半夜。

    面软了没口感,硬了又伤胃,她撇撇嘴,将不满意的作品端给院里的丫鬟婆子,面一碗又一碗地出锅,绾绾一碗又一碗地端出去。

    廉政还没回来,府邸上下的丫鬟婆子,倒先他一步,一人吃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除了这长寿面,绾绾还准备了别的——她端着总算勉强满意的长寿面,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点上蜡烛。

    烛火荧荧,将这间小厢房照的温柔缱绻,桌子上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码着十六件礼物。

    有滕枝折的小兔子,也有绣的七扭八歪的鸳鸯荷包,每一个礼物下头,都押着绾绾写的一封信。

    我与你相识太晚,前十五年的生辰,我为你补过,往后岁岁年年,都有我。

    廉政说过,母亲走后,再没有人为他过过生辰,每一次他都只能在弟弟生辰的时候,远远地跑到角落,看着父王与郭婕妤,在心里把弟弟想成自己。

    【这下好啦,阿政,今年的生辰,有我陪你过啦!】

    绾绾托着脸,想着阿政一会儿进屋,看见礼物的惊喜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黑夜中,她的眼睛,比星子还亮。

    廉政的轿辇,一直到了亥时,才缓缓在府前停下。

    绾绾听着院中纷乱的脚步声,从桌前一下子惊醒了。

    【阿政回来了!】

    她笑着打开房门,可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

    她看见,阿政从院外三步并做两步,走进院子中,他笑得极开心,就连脚步也轻快许多。

    只是他的脚步没有在绾绾房前停留。

    他的怀中,紧紧抱着宛娘子,宛娘子靠在他的肩上,对他温柔地笑着。

    *

    自那天后,绾绾不常去宛娘的屋里了,她害怕碰见廉政。

    绾绾发觉,廉政看宛娘的眼神,越发温柔了起来,这还不算什么,毕竟他对自己也是这样温柔。

    可是,她难过的,是廉政常常会抱着一摞公文放到宛娘床头,恭谨温柔地问她,【宛娘,你帮我看看,这样写有没有什么纰漏?】

    自己没有什么立场难过,宛娘子是真的很厉害——廉政与廉和明里暗里抢了半年有余的都水台,宛娘子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让这份肥差,落在了廉政的手里。

    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却不是轻飘飘一句话这么简单了。

    都水台,是专掌河防工程与舟船水运事宜的官吏,这官吏在别处或许只是油水多些,可是在邺城,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毕竟,上一次邺城易主,靠的就是冲垮了堤口,教训历历在目,可以说这堤口,就是邺城的命脉所在了,廉康自然要将这都水台的官职,交到自己的心腹中去。

    这堤口,廉政与廉和,不抢也得抢。

    廉政为此,早在半年之前就天天在廉康面前献殷勤,先是每日风雨无阻地监督堤口的翻修,却不想做得太过,反被廉康斥责急功近利,直到后来,以廉康的名义建起一座白玉大字碑,邺城百姓无不称颂廉康仁厚,才将将扳回一城。

    只是他做了这么许多,却敌不过廉和那个屡建战功的舅舅,轻飘飘递来的一句话。

    他说起兵南下,以船攻之,粮草运输,应走水路,堤口有如关口,只有安排上他信任的人,他在前线,才无后顾之忧。

    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可字里行间,却大有强迫的意味,廉康看着这道折子,沉默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提笔写下了一个允字。

    据那日守夜的宦官所说,廉康生生砸了半个书房的瓷器。

    这句话不知真假,但是都水台,确确实实地落到了廉和的口袋里。

    朝堂上有些人看不过去,听闻了风声后,无不替廉政惋惜。

    【想来我们能有今日伟业,还不是靠廉政公子这水淹邺城的妙计,那柳家千军万马驻守的堤口,不也是廉政公子单枪匹马拿下的?

    如今主公丝毫不念廉政公子的功绩,一味地偏信郭家,只怕是让人寒心那。】

    身旁的大臣皱着眉,自言自语,【看主公这意思,太子之位,只怕已经心中有数了。廉政公子——已经没什么底牌了。】

    【这穆家也是奇怪,眼看着廉政公子节节失利,竟还无动于衷——不是我说,但凡穆家态度明确一些,只怕是十个郭家也较量不过!哪还轮得到他郭莽一个草寇土匪在朝堂上张牙舞爪的!】

    【哎,这穆家长女——廉政公子百般算计,是娶了也白娶哟!】

    这些闲言碎语,顺着北风,缓缓吹向廉政耳中,他站在宫墙之下,他手中握着笏板,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淹没在地平线下。

    没了都水台,他与廉和抗衡的最后一条路,也被堵死了,他看着前方穆老太爷下朝的背影,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还能说什么呢?

    他出生时,母亲含冤而死,母族没落,留给他的,只有这一副“戴罪之身”罢了。

    他的身影渐渐被夜幕吞并在黑夜中,显得孤单又茫然。


章节报错(免登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