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鸿远语气充满自责,细心地给她味着小米粥,喂一勺,便是拿过一旁的软帕为她拭唇。

    不远处的小几后面,还坐着一位与唐元元差不多大的华服小姐,面容柔和。

    一听这话,便站起来走到近前,轻柔地说道:“爹爹万不可生四姐姐的气,她便是那样的性子,于静姨娘来说也是好心,我们确实没规矩了。”

    这是县主府内的六小姐,李明婉,乃静娘所生,生的娴雅沉静,说话做事从来都是礼数周全,与嫡出的四小姐李明玉简直有云泥之别。

    尤其是现在,便是受了李明玉的气,她也还是如此大方地不计较,还替她说话。

    丘鸿远思及此,更是觉得李明玉不可理喻,他这个庶出的女儿倒是能当的一声嫡出小姐的做派。

    “你不要再提她,她一个乖张的烂性子,如何能与你相提!”

    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静娘子柔和的眉眼与李明婉对视几下,便轻巧地移开了。

    “爹爹…四姐姐性情灵慧明锐,您可千万不要如此形容她了,传出去与她名节不利。”李明婉如是说。

    丘鸿远一听就来气,刚想张口,却被静娘接过话茬。

    “说起来,倒是这位唐掌柜做的膳食,当真是好味道,我吃着适口不说,却还想着越吃越香,等回过神来时,一盘菜已是见底了。”

    静娘觉得有些累,便被婆子扶着躺下,丘鸿远连忙为她按摩手指。

    脸上早没了阴郁之色,嘴上回着她,“确实有些本事,你身在内宅,还不知晓吧?她与那位顾先生走的很近,听说都要订亲了,一介商贾,倒是攀了门好富贵。”

    “顾先生许她做正室之位吗?”静娘有些吃惊,继而便是在心里瞧不上眼前这位贴身郎。

    她嫁给他十几年了,在县主夫人眼皮底下也努力经营了十几年,都没被抬成贵妾,可见这男人对她的情谊也不过尔尔。

    一旁的李明婉却丢了魂一般没在说话,独自咬着唇,清冷冷地眼珠子瞧着就要掉下来泪来。

    想起幼时,李明玉非要整的人家在树下暴晒,完了还不觉尽兴,又要丢进水里淹着,她站在一边作为庶出,人微言轻,也不敢上前阻拦。

    直到大人们前来,顾先生才得以获救,她只敢在这时上前与他说上两句关怀之话。

    “你…你可还能撑住?”

    她颤着音色,却换来他如箭般锐利的寒眸,那里头是藏也藏不住地恨意。

    他冰冷着神色,丝毫不领情,一把拍开她伸过来的手,便浑身湿漉漉地离开县主府,再也没来过。

    一直到他考中秀才时,她才在人群中远远见过他一面。

    几年不见,他已是出落的高大健壮,与早些年比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阴郁,却也长开了,原本柔和的线条变得锋利,深黑的双眸被纤长密实的睫毛遮盖着,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便是这样一个深沉内敛的人,让她幻想着有一日,待她及笄,她去央求母亲大人为她与顾家说亲,她想与他好生在一起过日子,不想在这县主府勾心斗角了。

    如今好梦就这样破碎,藏在年少时代的那种歉疚也跟着悄悄消散了。

    丘鸿远没觉出静娘的异常,说道:“能完整地行三书六礼,定是正室没错了。”

    这位唐掌柜果然好命啊,商贾之家都能嫁得一介秀郎,何况顾先生还深得县太爷器重,不用想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静娘在心底感慨一番,便有了一个注意。

    眼不错地瞧着李明婉,而李明婉也立刻看着自己的生身母亲,读懂了她眼中的含义。

    心里便是一个不轻不重的疙瘩,真的要如此吗?

    她可是堂堂县主府上的六小姐,虽是庶出,身份倒也比那经商的唐掌柜高出不知道多少,让她做这种事,就是在辱没她的品格。

    可若是成功了,正室夫人便是她李明婉,唐掌柜是个谁,相信顾先生总不该为个死人守一辈子不娶亲吧?

    母女两个眉来眼去,只有丘鸿远傻兮兮地端过碗,要给静娘继续喂饭。

    客厨的唐元元现下忙活完,带着齐顺顺去正厅交差,没想到李明玉还在里头。

    县主夫人也是真的宠惯她,斥责完了后便是一阵风风火火,叫丫头婆子们端水的端水,取冰的取冰,拿来软枕让她靠着,自己亲自给她敷着消痛。

    旁边的小几上还摆着冰镇的瓜果与攒盒,远处熏香袅袅。

    一屋子的丫头静若寒蝉,只有主子们贴身的几个婆子敢笑着瞧李明玉这副狼狈样,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倒也是心疼她。

    “夫人,唐掌柜在厅外候着,说是李妈妈交代的事宜她已办妥,特来交差。”

    婢子进来通传,李明玉一下子坐起来,喊道:“让她进来!”

    “哎呦你可消停点儿!”县主夫人立刻跟着站起来,一手扶着巾子,一手挽着她。

    有些责备地说道:“一会儿可不许在为难人家,知道了吗?”

    “谁要为难她了?”李明玉不服气地说道:“我便是那么不讲理的人么?”

    这话说得屋里的丫头婆子全都拿眼揶揄地看着她,具是憋笑,不敢出声。

    李妈妈则是笑着打趣道:“咱们府上的小姐里头,便是只有明玉小姐性子跳脱些,你若是不为难人,这世上就没有坏人了。”

    “…妈妈!”

    李明玉委委屈屈,噘嘴道:“我就是想起了少时,顾先生被我绑在树下晒太阳,叫他张口唤我一声四小姐,他死活不肯,便是淹入水中差点丧命,都是闭着嘴,不肯与我求饶,我气不过才这样对他的。谁知今日还能碰着他的订婚对象,可不就这股邪/火又冒出来了。”

    这话叫进来的唐元元听个正着,她当即冷着脸色直直望着李明玉。

    对上县主夫人的神色也丝毫不怵,不躲闪不卑微。

    那眼神就像背后站着顾七郎本人,与他六分像,眼底融着化不开的碎冰,盯得人浑身发麻。

    “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明玉被盯得不自在,扯/下覆在脸上的巾子,站起来看着她。

    “什么眼神,四小姐好能耐的性子,原是从小就如此跋扈…”脑海里全都是顾先生那淡漠的容色。

    唐元元此刻哪里还有半分理智,只要一想到顾七郎少时竟然还被这样恶毒地对待过,便是对李明玉没了好脸色,甚至连带着,对整个县主府都失了兴趣。

    她不在废话,皱着眉转头跟县主夫人冷声道:“夫人,我唐四水位卑言轻,不适合与您府上再做膳食匠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凡是欺辱过顾七郎的人,她都没有好感。

    便是爱财,也不想赚这种讨厌之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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