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是好躲着人來的,怪不得平常見不着他。

    談小郎君此時正丟石頭打水漂,看起來技術還不錯,石頭能飛到對岸去,嘴裏自言自語不知說些什麼,她一靠近就不說話了。

    耳朵還挺好使。

    “原來那日石頭是你丟的啊。”沈令菡走過去,人家又要收拾東西準備走人。

    “哎哎別見人就跑啊,整日不說話多悶,要不我再給你抓兩條魚吧。”

    談讓挑好了擔子,“謝謝,我得回家了。”

    沈令菡擺擺手,“害怕坊門關啊,沒事,回頭我送你回去,巡街那幾個武侯我都認得,你等着啊,很快就抓到了。”

    還是這麼熱情旺盛。

    談讓動了動嘴角,腳步居然停了下來。

    沈令菡自顧下水,一邊摸魚一邊跟他聊,“沒想到遇上你,正好有個人說說話,我今天也碰到了煩心事,不過有什麼大不了的呢,摸兩條魚就都解決了,反正我每次倒黴的時候,手氣都特別好,所以有失有得,不用太計較,談小郎君你說是不”

    還知道開解他,談讓點點頭,“有理。”

    “呀哈抓到了”沈令菡舉着一條魚,“你看我說什麼來着,手氣好吧,你等着,今天讓你喫飽。”

    他飯量不大,其實一條就能喫飽,不過他不介意喫一條養一條,正好解悶兒。

    第二條魚上來的時候,沈令菡的心情就被徹底治癒了,高高興興的上岸來,還用柳條綁了,給他掛在扁擔上,“今天運氣好,你現在回去還趕得上,我知道你出沒的規律了,以後沒事找你玩。”

    “謝謝。”

    談讓正要走的時候,打老遠有人喊了一聲,“令娘什麼情況,我聽說你把布料鋪子給關了”

    劉泉這個大嗓門,吼的全城都能聽見,本來心情剛好,又給他提了起來。

    原來是爲這個煩心啊,談讓皺了皺眉,沒再說話,挑起擔子走了。

    沈令菡掐着腰瞪劉泉,“泉哥,你就不能小點聲。”

    劉泉也挑了倆桶過來,抻着脖子瞧,“你剛跟誰說話呢,怎麼這就走了啊”

    “是談家的郎君。”

    “糊弄誰啊,談家郎君親自出來挑水。”劉泉看她魚簍空空的,“怎麼,沒抓着啊,你在這等着,我去給你抓兩條。”

    沈令菡翻白眼,說實話還不信了,不過這事也就讓她遇上了,不然說出來也是難相信的。

    “要我說你把布料鋪子關了也好,省的淨麻煩事,藥材鋪子有我跟我爹,他們不敢來鬧,你放心就是。還有何家人要是欺負你,你別忍着,要是拿你去攀高枝,你不願意就跑,大不了咱就不在琅琊郡待了。”

    沈令菡坐在岸邊擰裙角上的水,泉哥劉掌櫃都爲她想着,可逃跑這事她從來沒想過,她娘說人這輩子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逃是逃不掉的,到哪都能遇上,不如學着解決。

    躲不過就是命,她覺得自己能戰勝,爹孃肯定也相信她行,不然不會讓她一個人面對。

    “泉哥,你是不是該娶媳婦了,不然怎麼這樣能嘮叨呢”

    劉泉氣的拿水潑她,“沒良心的,有本事你別跑”

    沈令菡一邊跑一邊咯咯笑,“打不着打不着,我回府了啊,魚你自己留着喫吧”

    劉泉剛抓了一條在手裏,看她跑了,又扔回去,嘀咕着,“小豆丁似的,還知道娶媳婦,白心疼她了。”

    布料鋪子關了的消息傳的很快,她回府剛換了衣裳,鄭氏就喊她過去。

    “怎麼把鋪子關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沈令菡直言不諱,“是啊外祖母,我娘不在家,好多事都應付不來,最近老出岔子,成天有人上門鬧,我沒辦法就只好關了,不然人家孫掌櫃也難做。”

    語氣非常無奈,卻不摻雜委屈,敘述客觀事實的口吻,更能讓知曉內情的人動容。

    鄭氏的臉色立時就難看起來,她年紀大了,不大過問外頭的事,沈令菡平常也不會主動提,不問不知的時候尚能心安理得,一旦聽在耳朵裏,頓覺老臉都要丟盡了。

    於氏的喫相未免太難看,鬧到鋪子都被迫關了,知道的要罵她何家做事缺德,不知道的還以爲都尉府故意不過問,連姑娘的鋪子都不能看顧一二,左右都要被人戳脊梁骨。

    鄭氏壓着火氣,當着沈令菡的面不好說什麼,只道,“再有兩日就是上巳,你且預備着去琅琊王府的事,鋪子暫時關了也罷,但好好的生意,長久關着不像樣,該開還是開,有難處就去都尉署衙找你舅舅。”

    沈令菡勉爲其

    難,“哎,我儘量勸勸掌櫃吧。”

    找她舅舅當然不頂用,但找上都尉署就等於提醒於氏要點臉,到底是一家人,不顧她自己的臉,好歹顧着都尉府的身份。

    她一走,何有志就被鄭氏喊到屋裏,劈頭蓋臉一頓臭罵,罵了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放出來,然後回到自己屋裏,委婉的把老夫人的意思說給於氏聽,不出意外的,又讓婆娘罵了一通。

    沈令菡在屋裏聽的直髮笑,忽然發現舅舅纔是家裏最可憐的。

    轉眼到了上巳這日,天還沒亮就能聽見前院的響動,於氏一大早就起來梳妝打扮,活像要出嫁的新婦,指派的滿院子下人跟着忙活。

    沈令菡想多睡一會兒,又被小苗托起來,沒別的,奉命來監督她梳妝打扮。

    “令娘,老夫人說了,無論如何要你穿那身桃紅的,頭面首飾一樣不能少,還要我給你畫個濃妝,您可快着些,要趕不上了,我聽說琅琊王府好遠的。”

    沈令菡夢遊一樣爬起來,胡亂抹了兩把臉,然後坐在矮几前抓了塊糕點往嘴裏填,“那身衣裳我穿不下了,就穿我那套蜜合色的吧,是年前剛做的沒穿過。”

    “啊怎麼會穿不下了的,不是剛做的嘛”

    “可能是我長個了吧,袖子短了好大截,回頭送你穿吧。”

    小苗個頭矮一些,倒是能穿,“那也沒辦法了,可是蜜合色會不會太素淨了”

    “不會啊,你想大家都穿的花枝招展的,才能顯得我跟人不一樣啊。”

    令娘說的有道理,小苗頓時覺得這套最好,“是挺好看的,令娘年紀小,穿這種嫩的也不錯。”

    十三四歲的年紀,不打扮也跟朵花似的,刻意了反而不好。

    “是吧,所以要配淡妝才適合,挑幾樣簡單的首飾就好,今日要去大半天,太沉了累人。”

    “你總是這樣嫌累,我看你出嫁的時候可如何是好。”小苗強行把糕點盤子端走了,“快別吃了,我給你梳頭上妝。”

    沈令菡追着盤子跑,“你梳頭我喫東西,不耽誤,我餓啊小苗,我長身體呢。”

    她穿戴打扮根本不費什麼功夫,也不知道有甚好着急的,她臉嫩又白,淡妝跟不上妝沒什麼區別,小嘴脣不點而朱,塗了還浪費脣膏子,素面朝天也根本看不出來,梳個頭穿好衣裳完事。

    如此出門之前,她又爬在桌上睡了好半天。

    都尉府出了兩架車馬,隆重的往琅琊王府而去,琅琊王在郡郊新起的園子,走過去要花一個多時辰。

    沈令菡跟鄭氏坐一輛,因爲穿戴又被她絮叨了一路,都是讓於氏跟阿瑤比的,其實她自己覺得已經很好了,年節的時候都沒這麼正經打扮過,出門還怪不自在。

    琅琊王移居封地,有意與當地的人家交好,都尉府車馬到的時候,門前已經聚了不老少人,粗略一觀,在琅琊郡裏能排得上號的人家基本都在邀請之列。

    於氏從車架裏出來,好些個婦人就圍攏過來說話,紛紛恭維她打扮的好看,於氏越發自我感覺良好起來,搔首弄姿一走三晃,被人簇擁着往府裏去,連親閨女都忘在了後頭。

    阿瑤被她娘丟在後面,只好過來找沈令菡一塊走,她今日臉上塗脂抹粉,也不知道糊了幾層,看起來像是剛從麪粉袋子裏拎出來,本來乾乾淨淨的小丫頭,畫的活像個假人,再配上她勤學苦練的走路姿勢,逗的沈令菡幾欲笑場。

    “阿姐,我這樣好看嗎”阿瑤的脖子不敢動,只轉眼珠子往周圍瞧,“爲什麼我覺得大家都在笑我啊”

    沈令菡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好說道:“可能大家是在笑話我吧。”

    阿瑤安心了,“是吧,你穿的太簡單了,進琅琊王府來,怎麼能不好好打扮呢”

    打扮自然是沒錯的,進了王府,各色鶯鶯燕燕,不過相較於這些盛裝出席的婦人們,府裏的侍女跟婦人就顯得淡雅許多,穿戴妝容並不見多麼華美,可就是很有韻味。

    有時高低貴賤,就是差在這丁點兒的韻味裏頭。

    王府佔地非常廣,因爲四周沒什麼人家,哪怕建個皇宮都沒有壓力,衆人一進來,彷彿進了皇家別院,眼睛根本不夠用,原本裝扮的無比矜持的婦人們此時根本顧不得形象,走兩步就要停下來讚歎一番,不如此不能表達所見之震撼。

    沈令菡攙扶着鄭氏,隨着觀賞大軍緩慢前行,從大門走到後面園子用了近兩刻鐘,再然後,又被精緻巧奪的園林再次震懾,嘆了一路的婦人們搜腸刮肚也尋不出合適的詞藻,只能望而興嘆。

    “令娘快到這邊來”

    老遠聽見個小娘子熱情呼喚,衆人一看,那可是站在王妃跟前的姑娘,皆納悶起來,何家的令娘居然這樣有面子,竟是老早就結識了貴人。


章節報錯(免登陸)